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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大刀关胜:武圣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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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本文学的模式化,与它卖座的号召力是分不开的。
到茶馆闲坐的听众,在听完了《三国志》后,意犹未尽,接着还要听《水浒》。他们的“阅读神经”中已经形成了某种惯性:他们希望在上一个段子尚未尽兴的话题,能够在新的段子里得到补充。因此,话家(说书人)倘要继续开讲其它的段子,并且让卖座率看好的话,他就必须维持新旧段子之间的某种审美对味(对位)
。
李商隐的“或笑张飞胡,或笑邓艾虐(口吃)”,说的是茶馆的乐趣。到茶馆听说书的听众,可能更喜欢他们所熟悉的人物形象,这种审美趣味虽然有点刻板,但也说明了话家在上个段子唾沫横飞中所创造的人物的传神之处,已经深入人心。
这个现象在武圣关羽的身上,最为明显。 关羽的传说,体现了武化现象在民间所产生的魅力。
在梁山排名第五的“大刀关胜(圣?)”,便是“关菩萨”在水浒中的代理人。施耐庵给关胜安排的道具,也是从他的老师罗贯中那里挪用过来的:青龙偃月刀,火炭马。当初鲁智深要打造称手兵器时,点名就要铁匠铺的待诏给他来一条跟关菩萨的青龙偃月刀一样沉重的禅杖。幸好那待诏比较敬业,他语重心长地向鲁智深解析了兵器结构的合理性,因此鲁智深才放弃了和他偶像的攀比。
我对关胜是关羽的后人,一直持怀疑态度。即便是,以Gene的嬗变而言,千年后的关胜仍旧可能像关云长一样身长八尺,“天表亭亭”吗?!《水浒》连环画中的关胜,穿的居然与连环画《三国》中关羽一样的服饰。看来连当代的画家也对武化入迷了。更有趣的是,在清代钱彩的《说岳全传》里,关胜的儿子关铃,也是耍青龙偃月刀的,他骑坐的赤兔马因被岳云觊觎,两人不打不相识,将一只大活老虎当Toy一样扔上扔下。两人后来义结金兰。关铃理所当然地还是老二。
以时间的磨蚀来看,或许只有青龙偃月刀才有可能真实的流传下来。但那刀法呢?!
再退一步来说,武艺可以传承,基因也可以遗传,但是三国时的那匹赤兔马是不是跟同类交配过,则不得而知了。反正在茶馆里,只要话家说的带劲,听众听得过瘾,便是对味。这就跟茶味一样。茶馆里绵绵的日子更是如此。人们呆在那里,不是想标新立异,而是迎合时尚与念旧。 上述的这种对人物形象Copy的做法,商业化的味道很浓。话家显然是出于卖座率考量的。但是它也实实在在地体现了听众对武化的认可,尤其是在诸多听众胸中埋藏块垒,志气不得舒展的时候。茶馆的文化氛围虽说有点低俗,但仰慕崇高的精神,始终伴随着那些闲客们。这是他们对人生寄予的最后的希望。因此,模式化的形象虽然不合理,但却合情。这对于中国的底层人士来说,已经算是慷慨的厚待了。这种审美对味不是意淫,而是对不平人生的否决。
话说回来,关胜在水浒中的形象,远没有他的玄祖那般动人。他的走过场般的出头露面,甚至可以说是苍白的。他能坐上第五把交椅,就像瞎子采笋一样,——
坐到了。他在剿荡梁山泊时,夜间端坐于军帐中看书的形象,也是对乃祖读《春秋》的Copy.而他的武功,更应该受到质疑。宋江在阵前公然与吴用大声赞美关胜,这是不是激将法还很难说,但是林冲听了大怒,叫道:“我等弟兄,自上梁山,大小五七十阵,未尝挫锐气,今日何故灭自己威风!”
结果他和秦明联袂出手,打得关胜只遮办的招架。
以官阶而论,林冲曾是八十万禁军教头,而关胜在丑郡马宣瓒举荐他之前,只是个“蒲东巡检”。年龄上,他也比林冲小了好几岁(他出场时32岁,林冲出场时已经35岁了)。在以“一刀一枪,博得个封妻荫子”的价值观主导的社会里混出来的林冲,当然不会去买关胜的帐的。实际上,即便关胜与林冲对挑,他也未必有多大胜算。关羽当初只一合便神话般地斩杀悍将华雄,颜良,文丑于马下,靠的是先发制人的闪电战。而当他和“老卒”黄忠跟“马夫”庞德对阵时,却讨不到丝毫便宜。因此所谓的实力,往往都是兑了水的。而关胜更是不知轻重,想套用虎牢关下吕布的角色,一举成名,结果反而露了马脚。
林冲的丈八蛇矛,在关键时刻,总是向所谓的权威提出挑战的。这正是英雄本色。偶像只是潮流中的点滴浪花,如果以为浪花真的能反现出潮流的势力,那实在是太天真了。好在关胜和卢俊义都有自知之明。落草之后,他们的行为都很低调。
这是我从他们身上看到的唯一的华贵之处。梁山的游戏规则是相当严谨的,虽然它看上去有点松散。
说白了,关胜能坐上第五把交椅,位列五虎上将之首,实在只是他的玄祖的庇荫。在那个崇尚武化的年代,这种对血统的默认,与其说是茶客们的推波助澜,毋宁说是对回归英雄时代的呼唤。
中国人喜欢造神,可能主要还是因为我们自古至今,还没有过一尊真正的神像。关帝庙里供着的关公的偶像,实际上人的因素更多一些。他只是忠义的化身,是后世的楷模,而不是类似那些天马行空式的神人。不然的话,关羽在民间的形象可能要丰满多了。这是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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