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揭阳三霸



  李俊在从张横的刀口下救了被发配到江州(今江西九江),路经揭阳镇的宋江一命后,不无得意地介绍道:“我這里有三霸。哥哥不知,一发說与哥哥知道。揭陽嶺上嶺下,便是小弟和李立一霸。揭陽鎮上,是他弟兄(穆弘、穆春兄弟)兩個一霸。潯陽江邊做私商的,是張橫、張順兩個一霸。以此謂之三霸。”
  什么叫“霸”呢?霸的意义,可以分为大霸与小霸。
  小霸就是恶霸一方,在当地的号召力和权势方面,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从李俊的口气看来,这“霸”字应该是个中性词,而不是我们现在理解的那种贬义,不然的话,李俊也不会那么津津乐道了。它讲求的是赤裸裸的实力,而没有什么道德的含量。
  小霸的横,带有较大程度的盲目性。小霸们在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的心理作用下,身上往往有着一种地域性的优越感,以及权力的自我膨胀欲望,他们也容易满足于这种以暴力取胜的方式带来的权威形象。在官方的制约能力无法切入地方的实力集团,并对它们实行有效的管理之后,各种“霸”的势力,便应运而生了。他们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并且时常凌驾于黑白两道之上,在二者之间创造某种制衡力。在此情况下,官府也只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权”在“霸”的面前,只能俯伏。
  而大霸,则是雄霸天下,那是相对于孟子所主张的“王道”而言的。比如“春秋五霸”,其中任何一方出头了,东征西讨,没有人敢非议它是不是正义之师,甚至包括周王室,也不敢过问。还有西楚霸王项羽,江东的小霸王孙策等,几乎都是凭借实力牛逼轰轰的。他们的行事特征,就在于不受任何力量的限制,横行霸道,我行我素。这是真正的霸气。
  放眼当今世界,一霸独尊。我想,这也许就是诸如南联盟,伊拉克等极权势力崩溃的原因吧。霸道的极限,其实跟极权并没有什么两样。而所谓的正义,也往往是霸道者诠释的。这是闲话。
  在水浒中,侠义与霸道的界限,是相当的模糊的,这是我们在阅读水浒时,不得不正视的一点。二者几乎可以被我们视为是相同概念中的两种延伸义,就像是一把刀子上的两面锋刃。它们往往是血脉相连的。
  真正的侠义的精神,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行动的自由,它可以不受地域的制约,也可以不受任何制衡力量的制约,因此它的畅快凌厉的解决方式,凸现的是超越于权势之上的潇洒。但是霸道就不一样了,它与制衡力量是相辅相成的。霸道比侠义少了几分仁恕,几分超脱,而多了些法家的作派。
  水浒中的霸道,后来差不多都是折服于“义”字的,这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施耐庵的价值取向。但是问题在于,这种霸气与义气的整合,是不是真的具有合理性?
  让我们回到“揭阳三霸”。
  先看李俊说的第一霸。“混江龙”李俊说他和“催命判官”李立是一霸,后面还捎带了童威、童猛兄弟,在那揭阳岭上,做些没本钱的生意,跟孙二娘的十字坡酒店差不多。这种霸,还属于偷偷摸摸的,没什么体面,他们只是霸住了同行业的一个铁饭碗,别的人在同样的地皮上,是不能跟他们抢这饭碗的。凡是经过揭阳岭的人,但凡有点油水的,差不多也就先被他们榨干了。因此,这揭阳岭肯定是个好去处。不过,别人却捞不得这油水。因为李俊他们已经将此处霸住了。
  再看第二霸。那是揭阳镇上的两个恶少,“没遮拦”穆弘,“小遮拦”穆春兄弟俩。他们仗着是镇上的大户人家,又兼身手不凡,因此独霸一方。他们的霸道是明目张胆的。本地人畏惧他们的名头,视之如虎狼,没人敢惹他们。而外地来的人,如果不先给他们面子,那就休想在他们的地皮上混了。
  两个恶少中,老大穆弘倒也罢了,可能武功高强,胸怀间有些抱负,因此整日价以酒浇愁,醉了纳头便睡。偏偏老二穆春在武功上又只是半桶水,却好出头逞强,被冲州撞府卖膏药的“病大虫”薛永,一拳就给打得翻倒在地。穆春的霸气,可能更多的是得力于他的兄长。他们的霸道,不同于高衙内,高衙内毕竟是大地方上的,天子脚下,他只能横,却成不了霸,尽管他的父亲是太尉。我觉得穆春的行径,倒更像是延安府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和东京天汉桥边的大虫牛二,他们都是霸气与痞气的结合。
  他们哥儿俩的做派,在如今国内的城镇上,几乎随处可见。行政与警力在霸道面前,也显得苍白无力了。
  后来穆弘之所以能位列八骠骑,主要还是因了宋江的赏识。宋江看那穆弘時,端的好表人物。但見:
  “面似銀盆身似玉,頭圓眼細眉單,威風凜凜逼人寒。”
  这正是宋江喜爱的人物。说实话,我们几乎不能从穆弘的武功中,看出他能位列于八骠骑的优势。他甚至对宋江也没有任何的恩德。唯一的解释,我想就只有他的形象了。而宋江是个注重形象的人,但凡长的俊白清朗的,他没有不喜欢的。
  第三霸是“船火儿”张横、“浪里白条”张顺兄弟。他们在浔阳江上,做的也是没本钱的生意,不过手段更狠一点。张顺早去了江州做鱼贩子了,这江边只剩下了张横一人,胡乱靠摆渡讨些买卖。张横在宋江和押解他的两个公差上了张横的渡船后,他心满意足地唱道:
  “老爺生長在江邊,不怕官司不怕天。昨夜華光來趁我,臨行奪下一金磚.”
  跟张横的“板刀面”(就是一刀将过渡客人砍到水里去,干脆利落)与“吃馄饨(让过渡客人脱光衣服,自己跳到水里去)”比起来,揭阳岭上的“催命判官”
  李立之使用蒙汗药谋取钱财,差不多都可以说是菩萨心肠了。在这里,张横的霸道似乎比穆家兄弟更横,因为他根本就不买他们兄弟俩的帐。
  不过,误会归误会,虽然在那个不走运的黑夜,宋江被两霸吓得只剩下半条命,但是最后大家毕竟都尽释前嫌,皆大欢喜。于是结拜过了。一经结拜,什么恶霸,土匪,也就都成了侠肝义胆的哥儿们了。几位霸道人物,摇身一变,也就成了侠义之士了。这为日后的江州劫法场,埋下了伏笔。
  我们看到,此时,霸气与义气之间,已经没有了界限。霸只是屈服于义,而对其他人而言,该横行霸道的仍如故旧。而宋江的脆弱的义气,在霸气的折腾之下,不但没有折损,反而得到了更大的伸张。这不得不由人对他所怀抱的义字的真正含义,产生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