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小老板看他走了,银子没敢动。两只眼睛望着他,等他出门向西去远了,伸手拿了银子想朝银匾子里头放了。哪晓得这个小二老早就站在柜台外面,眼睛眨都不眨,也望着这块银子。看见小老板要朝匾子里头撂,忙说:“哎,小老板,这块银子莫忙撂哦!客家说的,多余的赏给我的,你东家不领赏,该我小二领赏呀。客人刚才吃了四钱五,这块银子不是九钱九嘛,你把这块银子直接给我,我把四钱五分银子酒账给你。”“你这个人太啰嗦了!我告诉你,他这块银子九钱九,吃了四钱五,多余的赏给你,我找五钱四给你不是一样吗?”“喂,不,不不不!小老板,你把这块银子给我,我找给你。”“你找我,我找你,不是一个说法吗?”“不玩!你,你,你给我!”小二一定要这块银子做甚?有道理呢。银子是白的,眼珠是黑的,小二也晓得这块银子不止九钱九,所以两下就争这块银子。“哎,王二呀,你要这块银子做甚啊?”“哎,小老板,你要这块银子做甚啊?”“我告诉你,有点用处呢。因为你家嫂子日前请我代她打根簪子,镇上小银匠店里银色不好,进城又远,这块银子银色着实不丑,我想代你家嫂子打根簪子。”“哎,莫忙,我家嫂子是寡妇,你要打簪子给她做甚?”“不好啦!不好啦!我这话说出嫌疑来啦!不是你家那个嫂子哎!”“是哪个嫂子呀?”“我与你虽说是东伙,可是兄弟相称?我比你占长些,我家老婆可是你的嫂子啊?”“啊咦喂!你说的是这个嫂子啊,我当是那个嫂子呢!”
  他们两下正在吵着,老老板回来了。他是在隔壁成衣铺子里玩的,听见这一边小东家和小二吵嘴,不放心,所以回来望望。老老板五十多岁,抹着胡子,跨进店门:“哎,没生意没买卖的,不晓得吵的什么事?”“啊,老老板回来了!老老板,你回来得正好,我告诉你。有个客家吃过了算账,说多余的银子赏给我,这块银子九钱九,客人吃了四钱五,我叫小老板把这块银子给我,我把四钱五分银子给他,错不错啊?”“不错。”“小老板不肯把银子给我。”“小伙,你为什么不肯啊?”“老爹,我把这本账告诉你,这块银子九钱九,客人吃了四钱五,多余的赏给他,我找五钱四给他,不是一个样吗?也多不出一厘来!”“罢了!小伙,你就给他。”“老爹,怎么给他?这块银子多呢!”“喔,我懂了!大概你是压了人家秤了,上下多个分把半分罢了,小伙,便宜家里的小二,又不是便宜外人。”“怎么分把半分啊,多得多呢!”“多多少啊?”“这块银子实数一两五钱四分。”“你报客家多少的?”“我只报了九钱九。”“咦?乖乖!你这颗心,怕的黑漆都褪光了。生意人压秤是有的,上下分把半分了不得了,你几钱银子朝下压,直接是黑店了。客家银子都是有数的,这是一时糊涂住了,我怕这位客家还要回头的,回头时把银子找给人家,不要找话说。”“老爹,不来了!”“你怎么晓得他不来的?”“是个过路的,背着包裹走了。”“莫忙,他从哪一头来,向哪一头走的?”“他是由东向西走的。”“啊!他由东向西,要走景阳冈经过,可曾告诉他景阳冈有老虎?”“哎呀!不好了!老爹,就忙这块银子,忙得天昏地黑,把老虎的事都忘掉了。”“嘿!你们只顾银钱,不顾人家性命!王二哎!”“老爹!”“你赶快代我追这个客家,把他追回头,这块银子我都赏给你!”“哎!”小二听见这句话好欢喜,出了店门就向西追去。
  莫忙啊,客家走了就罢了,一定要追客家做甚?有个道理的。因为现在景阳冈出了猛虎,拦路伤人,阳谷县衙有告示在外:“每日只准巳、午、未三个时辰,行人结伴,地保鸣锣,多带木棒,护送过冈。”本地人晓得了,当然等到了时间,行人集中起来走。还有过路的人不晓得怎么办呢?过路的到了镇上,少不了要打尖吃饭,店东要对他说明,要阻拦,地保也要来阻拦。如店东不拦,地保不阻,果然这个人为老虎所伤,那一来不但地保要处分,开店的也要处分。所以老老板非叫小二追赶不可。
  小二出了店门,腰一哈,直向西跑,跑得可真快,兔子是他孙子。跑着跑着,抬头望望,看见西圈门了。好了,客家在前头呢,已经要出圈门了。武松怎么这一刻才走这么远的,为何走得这么慢?武松往日走路并不慢,就因今日酒吃多了,头重脚轻,走起来两只脚飘飘的,所以就走得慢了。小二在后头看见就喊了:“爷驾!不要走了哦!”英雄正向前走着,听见后头有人喊,脚步停住,掉过脸来一望,认得,是刚才酒店里跑堂的,怕是喊我有点事呢。武二爷酒在肚里打滚,但心里还明白。“小二!”“爷驾。”“你叫我干什么?”“爷驾,不能走了,你老人家赶快回头,在小店住宿!”“怎么?”“前头景阳冈有老虎!”“什么,前面有老虎?”“前面有老虎。”“你先前因何不讲?”“先前小人大意,忘掉了。”“啊哈!我明白了。”武二爷玩到夹层里去了。他望望小二,要死啊!这家酒店不是好人开的。我进店,你没说有老虎;我出店,你也没提有老虎;这一刻说老虎是吓我的,把我吓回头,我就住在你店里,睡到三更天,你家东伙两个拎把刀,进我的房间,动我的手,我就人财两空。原来你家是一爿黑店!照这一说,武松疑心病也太重了。不是武松的疑心病重,因为在那一刻是宋徽宗在位,重用权臣,埋没英才,荒淫无道,民不聊生,天下很不太平。英雄各霸一方,盗贼蜂起,三十里一个山头,五十里一个寨子。十里八里打闷棍、剪径、卖蒙汗药酒是惯行。走得不好,就人财两空,所以不怪武二爷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