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帘调情(1)



  二月初二这一天,大郎夫妻起身很早,梳洗之后,就忙炊饼。把炊饼忙成,大郎搭上担儿,街门一开,担子朝肩上一担:“娘子,我上街做生意啦,好好照应门户。”“是。”大老爹担子出门,街上许多的人买他的炊饼。为什么呢?多日不吃了,格外新鲜。你也喊好吃,他也喊好吃,八笼炊饼,也不过走了两三条街就卖光了。大老爹是心满意足,生意不丑。回家吃饭,吃过饭稍微休息下子又忙下市。下市忙成,八笼炊饼上街,两三条巷子一走又完了。生意就这个好法子呀?哎。人人都说他的炊饼好吃,今年怕又添了作料了。究竟有没有添作料呢?没有。没有添作料为何这么好吃呢?这也是大老爹走运。由二月初二挑担子上街,将近一个多月,每日都是见本见利,大老爹心里非常高兴。
  到了闰二月初二,把炊饼忙成,挑起担子又上街了。他上了街,金莲一人蹲在家里无聊,煮中饭又嫌早,坐在这里也难过,自己找件事情做做,鞋花要绣了。古代的妇女鞋上的花,都是自己绣的多。绣花,楼下不能绣,楼下是一间明间,一间厨房,明间的门就是靠街的大门。你如把这个大门关上,一点亮光都没有,绣花看不见针脚。你要把大门开下来吧,街上来往的行人,又不雅观。而且我家丈夫矮虽矮啊,他骨子里难玩得很哩,他的家规也很严。每每他走外头回来,如果我把大门开着,他嘴里不说,心里就不乐意,脸色也有些难看,最好我到楼上去绣花。
  金莲把大门闩好了上楼。楼上是一间明间,一间卧房。明间檐口是两扇短窗,窗子开着,外头有帘子挂着。这个帘子也不过一时挡挡阳光。果然光线不好嘛,帘子可以卷上去,卷到半中腰有根飘带,可以打个结。打个结这个帘子还觉得不好,可以用叉棍把它叉上去。上槛外口有一对反如意钩子,叉上去可以把这个帘子搁在这个反如意钩子高头。这一刻金莲望望,帘子垂着,光线够了,不用朝起卷。又从房间里端出一张椅子,朝窗口一摆,椅子旁边摆了张杌凳,杌凳上放的是朱红漆的针线匾子,一切应用的东西皆在里面。金莲朝椅上一坐,坐下来是背向,脊背朝着窗子。为什么啊?这样子绣花,才不冒光哩。如面对窗子,你拿个针,绣花就冒光了,针脚就不齐了。她在楼上绣花,哼,要出事了!正应了一句俗话:“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就在这一刻,从紫石街北头来了一个人。什么人?这个人是徽州籍,双姓“西门”,单名是个“庆”字,今年才二十六岁。当日跟父母到此地来,他父母做的是药草业,药草业很赚钱,创了有两三万银子的家业。生意人创起几万两银子的家道,就很不容易了。他父母双亡之后,家业到了西门庆手里,没有到一年,玩得干干净净。他这么快把上人的家业都玩光了,是穿银子还是吃银子?他一不是穿,二不是吃,只因有个毛病:好色。这个好色怎么又称为病的呢?可以称为病。还有的人好赌,这都是人生之魔,不是好事。你如果中了这个魔,就等于是病。这个病如轻嘛,还犹自可;这个病如重了,也能送命。在过去为嫖为赌送命的太多了。西门庆这个人好色,不仅把上人丢下来的家业玩得干干净净,最后还把小命玩在这个色字上。这个人好色还有个坏癖,他专同良户人家的妇女勾搭。试问,这个良户人家的妇女岂能勾搭?他是专门玩私料子。
  “私料子”怎么讲?这话我先前也不懂,我因要说这个书,当然要请教别人了。在过去是有这句话哩。这个私,就是指有管束的妇女,如有夫之妇,闺门之女,私底下和男人干些不正经的事,谓之私通。这是古风,闺门之女不能不守规矩,有夫之妇丝毫也不能讹过①,西门庆就专门勾搭有夫之妇,闺门之女。这种勾搭之事一败露,就有人命关天的危险!西门庆他不管,他只晓得有的是钱,他就放心大胆地玩,玩出了事,花几个饯就算了。在那个时代,有钱就能偿命,他有了钱就无恶不作了。就这样,把他老子留下几万两银子的家业都玩光了。
  光了之后怎么又起身的呢?他碰到个好机会。他家乡徽州来了个同乡,带了一批药材到此地来卖。因当时的价码不高,把药材放在栈房里等。等什么?等价钱高了再卖。就在这时,这个乡亲家里来了个急信,要他赶快回去,乡亲非走不可。走,这批货不能带回去啊,就要找个人保管。找哪个?同西门庆是同乡,当初跟他上人也有交情,彼此都认识。因此,他去找了西门庆:“西门兄啊!我这一刻家里有急事,非走不可,我这批货在某栈房里,我把提单证据交给你。我走后,一旦价码高昂,你直接做主代我卖掉,卖的银子就代我存到银号里,等我来,你再交给我。”“好。”这一位同乡回去了,哪晓得一去杳无音信。遥想这个人在途中出了意外,一定是死了。西门庆就是得的这笔外快,等于是发的横财。
  在这之后,西门庆的生意来得顺当,又发起来了。那一刻的生意人寻起钱来吓人哩,几个跟头一翻就成功了。没有几年的工夫,超过了他父母留下的家业。他转眼之间又成为阳谷县的首富,少说有三十万两银子的家业。在阳谷县城里,有三十万两银子就算是大财主了。有钱就有势,县府衙门他是推门而进,倚官仗势,他就格外地作恶了,没有哪一个百姓不怕他的。他能推板②你,你还不能推板他。你如推板他,一下子,就吃不消!他就在这个淫欲里追求,人都称他为淫棍。这个畜生是自作自受。他家住在哪里?住在西关大街。七进的住宅,外有花园,一房正室,六房姨太太,七房家眷。这么多啊?在那个时代国家也没人管,没人问,有钱就是法,听他玩。就这样,他心里还不满足,还要终日在外头寻花问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