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盟约(二)



  原来高俅已得到探马来报,说是梁山发兵夺了郓城,高俅大吃一惊,生怕梁山好汉借机一路打到东京来,急忙命济州张叔夜派兵收剿,牵制住梁山。后来见梁山只是守住郓城,并无扩大之势,也将此事隐瞒下来,没有告诉皇上。
  徽宗听罢赞道:“此计还有些道理,高爱卿全权办理。”
  高俅借机告状道:“不过大理寺不归臣统辖,有些事情着实难办,上次京师搜剿梁山反贼之事,就险些出了乱子。”
  徽宗笑道:“我明日下道圣旨,命大理寺全力配合高爱卿行事。”又看着蔡京、童贯道:“宋金盟约之事由太师一力主持,高、童两位爱卿主理剿灭反贼之事。”高俅和童贯眼里不由闪过一丝嫉妒。
  蔡京道:“老臣即刻去办。”又小心翼翼道:“日本国新进贡来的几只仙鹤,现在老臣家中已驯养的温顺,过几日就可以送到万岁山来了。”
  徽宗因王皇后生起的恶劣心情已全部扭转,毕竟才子习气,心情游移不定,很快因一件事悲、很快因一件事喜。
  徽宗高兴道:“我们一同过去看看。”这等附庸风雅之事本非高俅、童贯强项,二人已有两次在皇上面前出丑,惹得皇上很不高兴,怎敢再去,说要回去准备大军之事,匆匆告退而去。
  这蔡京的府第甚是宽大,院内楼台亭阁,小桥流水,处处曲径通幽,本身的布局犹如一幅山水画。这蔡京人虽奸诈,但肚内真才实学也不容小觑,故而在朝中三十余年不倒。太师府的布局,蔡京多次改动,总是不断揣摩徽宗皇上的作画意图,将之模仿在自家院落,又时时以各种借口诱皇上游幸,以博皇上恩宠。
  徽宗一路行来,心情甚好,走着曲苑回廊,赞道:“曲径通幽,叠翠半掩,太师深得画法要旨,却又用在院落中,难得、难得!”
  蔡京听的心花怒放,在徽宗身后惶恐道:“皇上过誉了,老臣不过无心而为之,惶恐、惶恐!”
  ‘咦’徽宗忽然站住,指着一处假山道:“这座山水很是熟悉,不过比原景小了许多,倒也错落有致,以太师的院落格局,看起另有一股风情。确实小有小意,大有大境。”
  蔡京急忙在徽宗身后跪下道:“老臣死罪,这出风景原来是皇上万岁山上的一景,叫做、叫做…”徽宗恍然大悟道:“‘碧峰藏幽’果然是他,我说怎地这般相像。”急忙转身扶起蔡京道:“太师何罪之有,不过仿制了朕的一处风景。唉,满朝百官,又有谁能似太师般了解朕的想法。当初为了造艮岳(既万岁山,作者注),有多少人反对,朕当这个皇上、一不穷兵黩武,二不骄奢淫逸,只是爱好些奇花异石,朕喜欢作画,总的有一处好的去处,随意离开京师去江南访幽问古,祖训又不允。况且出宫巡访的费用未必会少于造艮岳,可就有那么多人不理解朕。”
  当时徽宗于政和五年(1117年)下令在东京皇宫外修造艮岳,征集大量能工巧匠,无数民夫,历经三年才勘勘完成,后来又不住修整,然后从南方运来大量的奇花异石充填其间,因此才有‘花石纲’之名,徽宗想得很简单,不过运些花草树木,奇石异景。找些船、车运来即可。
  下面为官之人正苦于不知皇上的喜恶,没有政绩,无法邀功请赏,盼着朝廷有些御命,才好借机行事,邀宠争功,顺便发些横财,那些南方军州府县的官员闻风而动,四下搜刮,甚至雇用人匠现在山上凿石雕刻,送往京师,唯恐速度慢、唯恐数量少。有的石大路窄,立刻重新扩宽路面,有的河道狭小,立刻整挖河渠。官道上、天天是大批推着小车的运输队伍,上面挂着小黄旗‘花石钢’,大批官军护卫;河道里也是官船来往,运送较大的奇石,由于石重,多少船又沉入江中,有的河水浅,船靠底,就抓来大批民夫肩扛人拉,多少人或累死于路旁,或随船沉入江底。
  后来基本搜刮尽了,就连一孩童尿罐中偶然生出的野花、茅厕中的垫脚石等也被作为贡品送往京师。
  北方的官员羡慕的要死,可是地理位置不好,少有奇花异草,只好也拼凑上一些花草石头,万一被皇上偶然喜欢上,高升之事也指日可待。
  即便下面有些清廉的官员上书弹劾,亦被蔡京等辈压下书信,关系不错的回复臭骂一通:不识时务,皇上贵为天子,不要说几块石头花草,天下之物全是皇上的,希勤勉为政,以观后效云云;关系不睦、早就看着碍眼的,乘机借抗旨罪夺官掠职,发配抄家。古云“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皇上若玩物丧志、又强加于下属,下面官员的作为可想而知。
  这样一来,江南百姓受害奇多,多少家破人亡之事,方腊揭竿而起,也在情理之中了。
  蔡京在旁侧沉痛道:“自古皇上难当,如陛下这般温文和气,才华横溢的圣上古来少见,这帮人只是无事生非罢了,他们既无皇上的才学,又欣赏不出皇上的画意,见骆驼只说马背肿,这等人皇上不值得为他们生气。”
  徽宗听的高兴异常,快步来到假山的正面,有‘仙鹤池’三个大字,徽宗笑道:“太师将‘碧峰藏幽’改作‘仙鹤池’,可有些大胆了罢!”
  蔡京吓得跪倒分辨道:“‘碧峰藏幽’世间只有皇上那一处,这里怎敢相比,故而老臣不胜冒昧,只提了‘仙鹤池’三字。”
  徽宗不置可否,看着‘仙鹤池’三字,自言自语道:“太师的书法倒是越发圆润,深藏其锋了。”回头看着蔡京道:“太师请起,朕不过是开个玩笑。”蔡京装作诚惶诚恐般站起,拭去额头的汗水(其实并没有流汗),其实蔡京也知徽宗皇帝假装生气,心中确实很高兴的,也配合的微妙,不过为了哄皇上开心。
  这‘仙鹤池’三字就刻在假山正中,有潺潺流水从‘池’字的一撇处流出,水中游鱼不时闪现,几只仙鹤优哉优哉在水中散步,它们对人已经很熟悉了,见到徽宗等人并不害怕飞走,不时伸出长掾在水草中觅食,有的骤然飞起高声嘹唳,几个盘旋复又落回,有两只落在假山半腰,互相交头嬉戏,犹如一对情侣般亲密。
  徽宗赞道:“天然纯洁,绝非做作。”蔡京挥手下,有仕应抬来大桌,桌上纸张笔砚一应俱全,有人开始研墨,徽宗回头道:“檀香墨,果然清香宜人。”走到桌前,伸手在洁白的纸上摩挲,赞道:“澄心堂宣纸名不虚传。”蔡京卑躬道:“这等好墨、好纸,也只是陛下可用,外人用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檀香墨是用上等檀香木,削成小块,慢慢阴燃,生成的烟薰燎铜制器皿,然后将铜制器皿上积成一定厚度的烟灰刮下,再用特制石磨,细细研磨而成,据说一钱檀香墨需用一两黄金购买,端的是奇贵无比。澄心堂纸也是北宋时期发明的一种适合于用墨书写或作画的特制纸张,纸比较厚,是一道工序出来然后折合压制而成,可以很快吃透墨迹,不让余墨四下渗印,以免影响笔划结构,是作画最好的纸张。
  蔡京早已摸索透了徽宗的脾气秉性,作为一个老政客,长期屹立在朝中不倒,这是基本的条件——揣摩上意,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蔡京知道徽宗每次高兴下,都喜欢挥毫作画。
  徽宗也不推辞,提笔看着仙鹤又凝思片刻,躬身画了起来,蔡京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静静的守候在一旁,只有流水声,仙鹤起落戏水声不时传来,平添一股画意。
  徽宗最后一笔画完,长舒一口气,满意的放下狼毫,早有人送上温热的手巾,徽宗拿过拭汗,面呈微笑道:“蔡爱卿可来评点一番。”蔡京诚惶诚恐般上前,正是一幅瑞鹤图,只见笔墨恣意,虚实相间,张弛有度,画中仙鹤三三两两:有的水中张翅追逐嬉戏、有的单腿独立傲视前方、有的专注觅食,低头在水面逡巡、有的凛然振翅,欲飞九天,有几处虽只寥寥数笔,却非常传神,画中仙鹤无不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可以看出徽宗皇帝的观察力很细。
  蔡京由衷赞道:“皇上画技通天,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还未见有那位君王如皇上般文采超然,诗词书画样样皆精,更兼国治清明、民生安定,再要收回燕云十六州,实在是一个不世出的圣明帝君,老臣得以伺候在如此英明的皇上近前,可真是祖上积德,臣三生有幸、三生有幸也!”
  这一番吹捧下来,徽宗皇帝不免心花怒放道:“就请太师题跋如何?”蔡京受宠若惊道:“老臣怎敢在皇上面前献丑,皇上书法自成一家,他人怎敢趱越,陛下还是亲自动笔,若是老臣落笔反而破坏原有布局,造成缺憾。”又是一顶高帽送上。
  其实在宋朝苏、蔡、米、黄四家书法并行于世,这蔡就是指蔡京,蔡京为了使皇上开心,极力吹捧,不过徽宗的瘦金体书法也确有独到之处,蔡京也并非无的放矢,若是皇上确实不擅长的地方,蔡京也少有吹嘘,毕竟徽宗于文采方面确有真功夫,而且对书画也有独到见地,非是懵然不懂的胡说八道。故而蔡京的吹捧尺寸把握很好,反观高俅、童贯辈每每出丑。
  徽宗提笔又写上一行小字:道君皇帝画于太师府,宣和六年仲秋,赐太师留存。”
  蔡京急忙下跪,磕头道:“谢陛下抬爱,此御画老臣必亲手裱糊,奉于朝堂,上香供奉,使家中人早晚跪拜,见此画就如见陛下亲临一般,可真是老臣的荣幸了!”说到后来,语调哽咽,显然激动不能自己,竟滴下几滴浑浊的老泪来。
  徽宗笑笑,向另一处走去,骤然看到一座道观,惊喜道:“太师对微妙元通真君也有所得。”
  蔡京道:“老臣近日读到微妙元通真君的养生主篇,感到妙不可言,却有几处不得要领。”
  徽宗道:“不妨说来听听。”
  徽宗皇帝对庄生的清净无为的思想大加赞赏,非常佩服一个人竟然有如此豁达大度的心境,万事临之而不惊,百乱其身而不哀。可是身为一国之君,让老庄之道统治他的思想,特别是周围尚有虎狼之躯的藩国虎视眈眈,国家就很危险了。
  因此当有些忠良大臣频频上奏诸如外辱犯边、民不聊生、乱民揭竿之事时,徽宗听得不胜其烦,常常后悔作了皇帝,他根本想不出良策对应,只是按照祖宗定下的规则亦步亦蹴,但要重用一些有治国经略的人,又连篇累牍地说些大道理,那些方略、要术让他头痛不已,徽宗听都不愿意听,更不要说采纳了。这些人又每每指责蔡京、王璞李师成、杨戬、高俅、童贯等人把持朝正、排除异己,扰乱朝纲,好大喜功,架空皇帝等等。但徽宗同上述人在一起,又有如沐春风般的感觉,一个具有极高文学素养而不是政治素养的人,愿意陶醉在虚幻的现实中而看不到社会上真正发生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