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盟约(三)



  下人有报太子求见,徽宗皇帝感到诧异:这太子有何急事竟来到太师府?蔡京心内也有些不安。
  随着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太子赵恒的身影出现,他是王皇后所生,长的风神俊朗,既有母亲的端庄,也有父亲的飘逸,依稀现徽宗年轻时的风采。可惜太子同徽宗性格相差较多,不喜文学方面的东西,只是在经史子集中寻觅治国的道理,这也是王皇后长期督导的结果,也是她所期盼的。
  现在王皇后开始谅解了徽宗的某些做法,毕竟徽宗生来虽贵为皇子,不过与太子之位相距甚远,其母陈氏不管出于报护儿子还是其它,因为陈氏深知在皇宫中,大家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多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了能够当上太子无所不用其极,陈氏自思既无外戚相帮,儿子又小,于权力之争不闻不问,天天与诗书相伴,作画弹筝,乐得逍遥自在,徽宗自小就在诗词书画的氛围下长大,贵为皇子衣食无争,哪知道外面的天地是何样,以为处处都跟皇宫差不多,遗传了母亲的才华,对作画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而且不管是鞠蹴、双陆等游戏,只要是玩的就爱好,样样玩的也精通,陈氏为免于儿子陷入争权夺利之中,又不让徽宗接触治国方面的书,避免留下话柄。因为哲宗皇帝没有儿子,当哲宗驾崩时,他的这些弟弟个个都有些想法了,当其他皇子争的焦头烂额、互相攻击时,徽宗还自在逍遥的玩耍,没有人说他的坏话,就当他不存在一样。偏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最不想当皇上的就坐上了皇上的宝座。
  而赵恒作为徽宗的长子生下来注定与皇位继承脱不开干系,王皇后看到了徽宗的缺点,这是徽宗作皇子时落下的病根,因此从小对赵恒就勤加督导,力争让儿子成为一个圣明之君。赵恒也很是争气,遵从母命,孜孜以求,言谈举止,大有先祖辈的雄风霸气,为人亦张弛有度,不亢不卑,不过太子终究是太子,在未登基前,不可能发挥独到的主见。
  蔡京等奸臣一见到太子,心中常有颤栗之感。
  赵恒上前参拜过父皇,又与太师见礼,蔡京急急还礼,偷眼觑向太子,实感到这太子有些深不可测,凭他多年叱咤宦海的阅历,这般对大臣彬彬有礼,绝非其本意。不过现在徽宗皇帝虽年过半百,但于国事操劳甚少,也不纵情于后宫美色,兼之长期作画、写字,愉悦性情,自从信奉老庄之学后,同林灵素谈修身养气之道,更是面容丰润,身轻体健,再做上一、二十年皇上应绝无问题,想到这,蔡京心里稍稍安心。
  赵恒问道:“听说父皇已同意联络金国,共同对付契丹。”徽宗笑道:“此事我正要去告诉你母后,好让她高兴高兴,不要以为你父皇除了写字作画,就无力应付外事。”
  蔡京亦在旁笑道:“此乃天降之福,想不到大宋竟在我朝收复燕云十六州,这可是太祖、太宗皇帝都未竟的伟业呀!这几月女真大兵不断与契丹激战,辽国塞北土地大部分已失,听说‘铁骑十万踏天下’的耶律楚南的骠骑军也大部分消耗殆尽,此时女真恰好来使约书共击契丹,事成归还燕云十六州,如若不乘势答应下来,只怕到时悔之晚矣。”
  徽宗在旁微笑着,听到‘燕云十六州时’心中灵机一动,到时可要好好画出一幅画来,就叫‘江山一统图’,颂扬此事,传送千秋万代,想到自己的名望有可能超过太祖、太宗,也觉悠然神往。
  太子微笑道:“太师说的固然不错,但女真既有实力克服契丹,又何须一而再、再而三的前来约书夹击契丹,而且一次比一次筹码诱人?我想女真此时定然是陷入苦战,甚至有不利于女真的趋势,现在二虎相争,已成骑墙之势,我们何妨坐山观虎斗,到女真、契丹两败俱伤时,才好渔翁得利。契丹立国日久,必留后路。一定会考虑到即便没有女真约书,我朝也可能出兵火中取栗,必然在并州、代州一带伏有精兵,三年前‘盗马山’一役不能不防,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三者,我最怕女真一旦灭了契丹,狭胜利之师,乘势挥兵南下,后果难料呀!”
  太子侃侃而谈,听的徽宗和蔡京目瞪口呆,徽宗究竟是一代帝王,回首对蔡京道:“如此说来,我们和女真结盟竟有些冒失了?”蔡京也有些慌神,方才还胡吹大气建不世伟业,转眼在太子眼中已成败笔,弄不好反有失地之虞,强打精神道:“我看太子多虑了,想那女真不过是冥顽异族,久在契丹压迫之下,愤而抗击,虽有斩获,难竟全功,邀我夹击,亦出诚意。即便破了契丹,又怎有能力打点幽云十六州的事物,更不用说挥师南下了,这种小邦就犹如高丽、日本一般,对我上朝素怀敬意,恭敬还来不及,怎敢用兵。而契丹实乃猛虎,以太祖、太宗皇帝的国威之盛,尚不能降服,此时受困,我军正好攻敌弱处。三年前‘盗马山’因我军仗奇兵,孤军深入,不料反招敌伏击,致大败。今日则完全不同,我大军可在边关附近密布逡巡,决不轻举妄动,诚如太子所说,静观其变,若辽败则击辽,若金败则帮辽,此乃两全其美之策,不知皇上以为可否?”
  蔡京说完,眼光实际瞟向太子,徽宗拍手喝彩道:“太师好生了得,此计大妙,就算萧曹重生,不过如此。”
  太子面上微笑,心中恼怒不已:这老蔡京在那吹得天花乱坠,不过收复燕云十六州诱惑太大,是太祖、太宗皇帝的毕生夙愿,二帝死时皆以此为憾事,父皇又怎能放弃。思索良久,毅然道:“太师此计不妥,现在幽州可以随时被女真攻下,我大军若速度稍慢,女真占了幽州难免有许多苛刻条件,甚至拒不交接。如果我们大军努力攻击契丹又难保胜算,若损失极大,即便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又怎样,只怕今天收,明日弃。”徽宗诧异道:“皇儿此话怎讲?”
  太子道:“以我朝现今的实力,内外交困,内有各路反贼南北滋事不休,外有西夏屡屡犯边,实际是契丹在旁怂恿,吐蕃也不时骚扰,如此一来我们大量物力皆浪费在此,自我朝和契丹订立盟约以来,除去‘盗马山’一役,十年来,双方无大战事,现在契丹忙于应付女真,我正可将养生息,以平内乱。这契丹如一头病虎,正被女真如群狼般四下嘶咬,女真早晚必将做大。”蔡京疑问道:“契丹若在苦苦支撑,为何不向我朝求救。”
  太子冷冷道:“我们是世仇,契丹最怕我乘势夹击,怎敢出言相救。这女真现在说得好,尚无贪婪之意,一旦破了契丹,见了我中原的繁华之地,这般蛮夷之人,怎能不贪心大动。以孩儿浅见,现在不应该相助女真,反而应该联合契丹共扛女真。毕竟我两国已交好十年,即便‘盗马山’之役,也未破坏两家交好的基石,换个对手禀性难测!”
  “什么!”徽宗大为吃惊,不满的看着太子道:“你竟敢说帮助世仇契丹去攻打女真,你不是昏了头吧?”
  太子决然道:“此乃孩儿肺腑之言,所谓世仇不过是种称谓,只有国家的利益是第一位的,如今契丹据守燕京一带,牢牢控制着女真兵临中原的要地,此屏障一失,那是很危险的事,现在女真、契丹两家打得不可开交,若女真得胜,不免骄纵,难免有不臣之心。而契丹若得胜,契丹还是夹在女真和我朝之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可以利用契丹牢牢牵制住女真,同样女真的存在也阻碍契丹的南侵。西夏的做大,不就是乘我和契丹之间连年不断的征战吗?即便不帮助契丹,我们也决不能同女真订盟,我们可以乘契丹、女真反复交战之机,勤修内政,剿除方腊、宋江,渐渐使国力昌盛,到时看形势决定如何发展。”
  蔡京笑道:“太子不免有些危言耸听,想那女真不过一生番小部,我若帮他灭了契丹,感激还来不及呢,那有贰心。正因为我距燕京尚远,需要订立盟约,不管是哪家占了幽州,必须归我大宋所有,对这等无赖小儿般的番子,必须用盟约来束缚他,到时需要占的住礼。契丹国大势强,那有不乘势削弱,反而助其添翼之说。”
  徽宗听得连连点头道:“太子为国考虑,虽然言激,不失忠心,先下去吧。”
  蔡京为缓和尴尬,急忙道:“太子可来观瞧皇上的新作。”赵恒见父皇其意甚决,心中无奈,上去看图,蔡京在一旁眉飞色舞道:“这几只仙鹤恍如天外飞来,神灵活现,真是神奇之至呀!”太子心中厌烦,表面微笑道:“果然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及看到父皇的题跋,回头赞道:“似太师这等肱股之臣,原该受父皇赐画。”告辞徽宗,匆匆离开,蔡京目送着太子,也满脸堆笑着命人小心将桌子抬下。
  忽见九皇子康王赵构也匆匆走进,蔡京原本是赵构的老师,赵构进入太师府非常随意,赵构上前跪倒拜见父皇,徽宗非常喜欢这个皇子,赵构是贵妃韦氏所生,生下就聪明非凡,悟性奇高,博学强记,读书日背咏千言不忘,而且挽的强弓。
  赵构奇怪问道:“方才见太子满面忧愁离去,父皇可是责怪太子了么?”蔡京道:“太子对和金国结盟一事非常不满,反而要出兵相助契丹。”赵构奇道:“我看这非太子本意,或恐是他人在背后撺掇。”蔡京恍然道:“莫非是太子太博陈过庭所为,险些误了国家大事。唉,太子如此不能分辨是非,要托付国家社稷尚需多多磨练。”徽宗皱眉道:“蔡太师不要妄议太子。”蔡京吃个软钉子,急忙向赵构打眼色。
  赵构佯装高兴道:“父皇,听说大军要扫北,收复燕云十六州,孩儿曾封为定武军节度使,检校太尉,这都是武职虚挂,我很想和童宣抚使一同去呢!我的弓法已练得很好了,正好试试身手,省得有人不服说我皇家子孙只穿蟒袍玉带,不会行军打仗,我却要改变这个说法。”
  徽宗闻言喜道:“好皇儿,日后要好好帮助你哥哥执掌天下,当初哲宗皇帝当朝,我这个做弟弟的却没帮上什么忙。”赵构心里听的很不舒服,表面还是和气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