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神技惊四座
|
|
|
“霹雳火”秦明带着一千马军将花荣吵醒,要花荣陪他去迎接贵人。花荣对高太尉、高衙内、花石纲全都没有好感,只是不大好拒绝这多年的知交。于是一路同往,进入“清风山”左侧广袤的树林。
谁知不过行了两个时辰,前边飞鸟惊散,有马蹄声过来。花荣一眼认出那清一色的打扮二十人全都是太尉府的教头刀客,中间簇拥着轻裘肥马,神采张扬的少年,秦明正待相见,不想这细皮嫩肉的贵族公子,侧耳定睛,轻轻策马出群,不理会这边,先卖弄了一回箭法。花荣识得他所用的是西夏国的玉腰弓,此弓乃是用西夏六七百斤重的一种健牛长角所制,十分牢靠劲健,没有几百斤的气力,拉不开它。搭一根豪华金镞箭,也只轻轻一拉,劲弓送出金箭,射向山上下来的一种动物。若是虎豹那样的猛兽,也必让他射个半死。
花荣寻思这个衙内大概将那山上飞速奔下的动物当作野马了吧,这东西的确象是马,模样、身体、尾巴都象,不同者是头上顶一只角,奔走之快比猎豹还要迅疾很多。这种叫做蛟的猛兽性喜捉食虎豹,偶尔也会吃人,一般很少得见,他幼时随父亲入山打猎六年也只见过一回,是极其不好招惹的呀。只见一箭正中其下腹,这唤作蛟的猛兽应声而倒。
高衙内一伙欢呼起来,溜须拍马的教头们岂能错过良机?然而那猛兽顷刻间又已跃将起来,身上并无大碍,原来它皮厚肉滑,哪里那么容易射倒?分明还在数丈之外,眨眼间已窜到高衙内马前,口中发出响鼓般的怪吼,衙内的坐骑纵然精良,亦吓得伏地失溺,那些教头纷乱间只顾得固定坐骑,顾不得主子。只消扑上去,这衙内来不及拔出剑来,便要成模糊大餐了。
花荣听老猎人讲过,这叫蛟的猛兽头上的独角坚硬灵活,但是头顶一寸处是块软骨,这软骨使它善于用尖角攻击,但也造成了可乘机的薄弱。看在秦明的面上,不能让这衙内丧身兽口。不太有把握的一箭,恰恰在它利爪抓下去的一瞬,射透了它头上角,这猛兽疼得反掀回去,又一声怒嘶,连花荣坐骑也吓得直流苦水。这时“霹雳火”秦明大叫一声,带沉重盔甲全力跃起,奋挥狼牙棒,便作雷霆之击。那猛兽不示弱地转身朝他扑来,秦明的一棒足以开劈碎石,然则只不过将猛兽打落地而已,秦明着地时竟然退了两步才立稳身形。此际乱箭齐发,众教头将衙内保护得水泄不入,猛兽恶狠狠丢下一串急鼓,秦明并未将它打伤,数十只箭也毫发无用,只有那支箭让它流出此血液,它回遁时依旧疾如闪电,须臾便无影迹。
秦明咋舌道:“好厉害!”上前参见那少年贵人,这高衙内竟似听说过我们的绰号,说了些什么久仰大名之类的套话。一路上他多次惊叹花荣射击的及时准确,很是要表现一些礼贤下士的风度。花荣想回“清风寨”去,高衙内却哪肯放过,却说要到他寨中拜候几天。秦明惊道:“这如何使得!”硬是将花荣又拉到了青州城,花荣想起半个月前发生的血案,和尚、富商、壮汉与美妇。
秦明兴冲冲告诉花荣,慕容知府特地要召见赏赐。身在官场,这些本会是屈居下僚做梦都想要的虚荣,只是这些年的耳濡目染使花荣愈发淡了。不知身往何处,又不愿应承走动,只想疏远。而见慕容知府时那些应酬性的礼节做起来很不舒服,得到若干两银子的赏赐,能够和众多州里的上司官坐在一道宴饮,却反而感到压抑与屈辱。酒宴上花荣从最下首仰望顶头上司慕容彦超,看他强作温和的制约匪气,观察他鼓涨的颧腮,迥异于一般文官的筋骨神气。他的官面威仪花荣不把他当成上司还真过意不去,他的凌厉霸气隐约间使花荣的意志突起拮抗。宴后上一些新菜花果,那贵人衙内似乎很喜欢吃“甜水梨”。慕容知府微欠着身体礼貌周到地劝道:“梨乃五脏之刀斧,不宜多食。衙内请多注重身体。”
花荣听了大是愕然,似乎在书中看过这一句话。想起来了,春秋时楚国人写了本《鹗冠子》,内云之五脏刀斧,说的是离别之离,而非此梨也。在坐文官俱各一本正经,花荣看了几乎想笑,没笑出来。又上了一个歌舞,众人陶醉已罢,酒宴将散,慕容知府忽然想起消遣乡下人来着。听他说:“花荣,只闻得你箭法如神,人皆比你为汉朝李广,今日盛会,何不一展汝技,也好给贵客光临增加些兴头。”
他要花荣射箭取乐,已是相当令人着恼,却又叫人捧出一锭银子,若射中了当然是作为赏赐。说白了花荣可不想比方才更加象个奴才,窗轩推开,遥遥可见数丈外土山上一棵老树枝头,缀着黑压压鸟巢,他嫌那鸟巢碍眼,要他射落了它。其间虽隔着密密麻麻树网,却也不甚难为。当家丁将弓箭奉上。花荣的手却微微颤抖,迟疑着并不去接,这顶头上司看得真切,打着官腔喝道:“莫非你虚有其名,不敢射吗?”
这时高衙内却站了出来,笑道:“花将军乃盖世神射,未可以黄白俗物屈待,小可有一物相赠。”他叫手下恭恭敬敬递上一张弓来。这张弓乃是以上好的柘木制成,弓面上雕画文饰,极为精致,花荣顿时想起杜牧的诗来,“陇山共十万,嗣子握雕弓。”又据荀子所说,只有天子才能使用这雕弓,才符合礼节。
花荣连称不敢不敢。高衙内甚是殷切:“良弓宜赠名将,花知寨神箭无双,这张弓正该你使得。至于射巢小技,不劳将军,在下亦可献丑。”花荣自然要抢在他之前,只觉这雕弓之弦比平常牛筋、生丝所制之弦生猛稳固得多了。众人才刚抬起头来看,箭恰恰穿过树网,越过鸟巢,土山后隐约有几条柳丝,射断一根柳丝,箭听声音可能落在水塘里头,拉弓发箭的飕响在耳边回旋。
眼力不好的人看不见柳丝,花荣也权当自己差了分毫,看秦明与高衙内的神色,一个以为花荣射偏,一个则认为花荣没用全力射。那慕容知府却真是识货,喝彩道:“好快!好弓!”其实花荣刚才竟有股莫名的冲动要射向他。他果然耳力惊人。与他淡淡的一个交结,他有杀气旋逝,但又文纠纠收敛,他没有追究花荣的桀傲违忤。花荣抚摸着弓把上的精雕细缕,觉得自己不该接受这豪华的弓,想回绝又不忍,这高衙内要说看不起他的。有个文官竖指赞道:“花知寨神射,小相公的慷慨,知府大人的慧眼识才,各占一绝,来来来,卑职敬上三杯!”秦明拉一拉花荣轻说勿绝好意,花荣勉强坐下,想到了高太尉的行事为人,不免怅惘。
回到秦明宅中,嫂子出来为花荣们斟茶。秦明夫人虽然二十好几,依旧体态轻盈,风姿明媚,不让盛年的少女。她花了整晌午在房里画眉,此刻一个劲询问丈夫是否入时?秦明在老婆跟前低头侧耳还总无限甜蜜,他在外面从来不认真看其她女人。他的豪杰气概被软玉温香磨掉一大半了。他融解入女人妖娆的艳姿竟然嘿嘿地傻笑了两声,花荣在旁淡淡地苦笑。却也感染他两三分柔肠,我也有个意中人了。花荣归心似箭,万分向往着清风山后山。
一时走不了,高衙内每日殷勤相邀赴会,谈论京华风物,兵事武艺。这个贵少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肤浅可恶,尤其听他讲一些京都风情,东京也曾是花荣幼时登高的梦想。高衙内在谈及朝廷对西夏和辽国的软弱时显得很有抱负,颇有金戈铁马,直捣楼兰,一挽颓势的雄心,京都的贵族在少年时也许都有这样的雄心。他要建功立业,所以他想收揽花荣。他甚至说要推举花荣到禁军中任职,渐次里间花荣有一些心热,花荣知道他说的不是虚话,谁愿意永远在“清风寨”这小地方受文盲刘高的气?然则京城与高太尉,真那么可爱吗?
回“清风寨”的日程又得推迟两日了,秦明和花荣接到知府下的请帖,慕容知府有了“弄獐之喜”。帖子上是这样写的,将“弄璋”写作“弄獐”。看来近来慕容知府很好卖弄斯文。秦明告诉花荣青州城如今有个“快活林”,是喝酒赌博的好去处。花荣有意避开高衙内的相邀,辰时未到便早早出门,往郊外去,但见炊烟稀淡,市井生愁,行人惨暗。
老远看见酒旗飘摇,“快活林”三个大字向他招手,大片竹园子破砍烂伐得狼籍坑落,原本一条清水河因乱倒些垃圾血水兽皮变得污秽不堪,虽如此,那酒楼雄伟气派,左近几间赌坊也大有规模。尚是早餐时分,赌坊里那些赌鬼呼喝谩骂,丈里皆闻,声音嘶哑到底不知疲倦。早有人笑脸迎来,将坐骑牵走,花荣便依他的奉承,也进去玩它几把。
透过花窗看见一名美妇气鼓鼓坐在酒庄那边,这会烟披雾,使桃花生愁的女子花荣看第二眼就认出她了。那打伞的和尚,五台山的智松便是为她而丢了出家人的持重。这时一尊门神堵在这媚人儿跟前,两眼死勾勾瞅着她那对闲不住勾魂夺魄的小金莲儿,谑笑道:“小娘子,你都坐大半夜了,却不要闷坏了身体,来来来,爷们瞧你也找不到人来凑那劳什子银两,随爷到里厢去,大爷份外再贴补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包你赌得痛快,玩得更加快活!”
这厮粗壮得象一柱黑塔,面目邪恶,却硬要摆出副温柔知趣的嘴脸,眯眼龇牙一笑便笑出十二分淫意。听他口气是这女子在这里孤身赌博,向赌坊借了些银子翻本,又输光了,这家伙等不及她家人来赎,便要贪图女人的身子。不知道欠有究竟多少,花荣倒有股帮她还债的打算,然则,对方是个美貌妇人------方自迟疑,那紫膛脸的淫汉跳将出来,让人对他的凶恶另开眼界。两桩争斗同时疾速地发生、了结,一个赌客,羸了十余两银子,见好要收。孰知这赌馆有个规矩,赌不满一个时辰羸的钱不准带走。这汉仗着会两手拳脚,骂骂咧咧夺路而出,与“快活林”的老板撞个正着,这老板要动手毫不给先兆,提起身子来将这人转十数个圈,胳膊扫脱了臼,放下时一捏,将五根指骨在手里捏碎了。
那人疼得打滚哀号,这蛮头只将他的银钱搜得一文不剩,大笑道:“惹了你蒋门神大爷,便是犯了阎罗老爷的法令。”又有一伙人同时找上门来,却是这蒋门神瞅见一个菜农妻子美貌,便强行将那菜农逼入赌坊,迫使他赌输了老婆。待到那菜农变卖了家当凑钱来赎时,已说他玩腻了转手给城里不知哪家妓院去了。这十数个村民上来理论,蒋门神威风凛凛往那边一竖,喝道:“不怕王法吗?你这些怕死的穷鬼敢冒犯你家老爷!”那些村民虚握着锄头铁铲唬得不敢动,蒋门神一步踏入,只夺一只铁铲,上前一顿乱打。虽然招式普通,那伙村民退出十七八步,个个大吃苦头,没有一个不在吐血。蒋门神兀自不肯罢休,指挥道:“通统扣起来,十两银子一个,叫他家人来赎,不赎就当猪仔卖了。”
花荣实在无法顾念王法和秦明了,如果带了弓箭,尽可以暗中了结掉他,现下里只好光明正大动刀剑了。正此际晴空响起一串闷雷,蒋门神抹着嘴美滋滋摸了摸裤裆,嘴里唱:“小娘子,乖乖肉”颠三倒四骨头都酥了。一骑高头大马疾驰而来,马上跳下那位也曾偶见几眼,那衣饰朴率、剑眉虎目的大汉。这汉子拱手叫道:“哪位是蒋老板?”蒋门神回过头来吃他的气概撞个趔趄。端详住又眯了眼斜视道:“你是什么来路?”这大汉答道:“在下是郓城县武二,来青州城出一趟公差,家妹与我同行。在下有失管教,乃至开罪了蒋爷,恕罪。”
花荣的耳边不啻又响过一串惊雷,原来他就是有名的打虎武松!果然大有豪雄风范。那妖娆的妇人究系他何人?蒋门神道:“看你模样象条汉子,你那妹子通共欠我一百两纹银,也是看在你是个男人,打了折扣的,可曾带足?”
花荣在窗外方才明明听见是四十余两,怎么一刻钟便翻倍涨了。那打虎好汉却并不气恼,陪笑道:“小可只带了五十五两,请先收下。剩余的四十五两,小可以身名担保,三日内必然还清。”蒋门神摆着手道:“不可,不可!俺们开赌场的,从来只认得现钱,便是亲爹亲娘,也没有周旋余地。你那人格抵得甚么!”武松隐忍道:“阁下请先容我见一见鄙妹说几句话如何?”蒋门神盯着他手中的银子,“外乡人,素来俺最通情理,又最爱交结好汉,现指点你一条还钱的快径,只消到里厢押上两把,赢它个五六十两,岂不省事?”花荣思量着出门只带了十二两锭银子弄几贯小钱,这蒋门神分明舍不得放人,却又打起了赎金的主意。
武松冲花窗内的媚丽女子点了点头,他那妹子神色始终从容,对窗外的变故毫无反应,仍只是漫不经心地用纤小金莲敲打着桌腿,便是这随意的走神,总有一番勾魂夺魄的味道。武松遂上赌场,并不打双陆,也没有押大小。却看中了那阴暗干躁大白天仍点着数支牛烛的内厅,那里搭着一座擂台,几个武师正在一旁磨练拳脚,可以出钱直接向他们挑战,若胜会有相应的赢金。若输,任你筋骨断裂,也只好自认倒霉。下面赌徒买输买赢地狂赌。
武松道:“小可也练过几天把式,哪一位不嫌我粗鄙的,便将四十五两作赌注如何?”蒋门神笑道:“好汉,我这里都是些庸手,断断不会伤及性命,这银子好赚的很!尽可放心下本钱来。”他却也不大敢托大,叫了最硬的一个出来理会。放心暗笑这外乡呆子要脱裤子爬出去了,到时候让他吐着血连他那自己玩腻了的妹子一并卖了换钱。想起那小娘子,骨头酥得十七八块并为一块,让她如何伺候得自己溜爽。突然赌场的伙计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将信将疑,破起眉,咕噜着却又脸带兴奋地走出去了。
花荣知道那个练鹰爪手的人不会在武松手底超过十招。事实上那个鹰捉式刚摆出来,倒也声势雄浑,技击精准。然而武松只不过一记横拳,封住了所有攻势,捣毁了所有守势,如同对手没能防备般击中他的胸部,那只颓鹰瘫软在台上,爬不起来。他那一拳真有六七百斤的神力,花荣骇然钦服,别的赌徒却鸦雀无声,以为鹰爪手临场发病哩。武松便凑齐了一百两银子,赌场里的打手们叫嚣不作数你使妖法,很快他们领教到根本不是妖法,最厉害的那名武师不服气与之对了一拳,骨头陷进了肉里腕骨指骨皆粉裂造成了终生的残废,又一个武师拿根熟铜棍往下三路扫去,武松冲着棍头蹬了一脚,先是铁棍撞在他肋骨,继而人飞出,继而棍脱手,一边飞一边吐血,倒在八九丈远的墙壁上,墙壁也遭了殃。
十几个人手执明晃晃的刀朝他冲去,花荣在惊异这赌坊跋扈的同时见识了武松奇妙的步法,矫健无比的腿法。刀丛中他一边将银子装入布袋一边踩了几个不规则的圈步,奇怪他何以踏入了密集的刀网,然而几个眨眼,拿刀的人全都倒了下去,他可以同时扫落几个人的刀,更漂亮的是他身体腾空两腿交互将十余人无一遗漏全部踢得仰面朝天的本事,花荣不是外行,也见过些场面,却要疾呼大开眼界了!
武松看了叫好的花荣只有一眼,匆匆跑了出去,他担心他那假托的妹子。事实上女人已经走了。蒋门神屁颠颠送客送到大路上,笑嘻嘻捧着一张纸券。到酒旗边还冲他的伙计赞了一句:“这西门大官人真是大方得不得了不得了!若有一日学得他一分派头,死也甘心!”花荣想他说的大约就是那西门庆了,他和那女子乃至武松三人间有何沾连?看来这西门庆在美女跟前出手豪阔,据花荣看至少不会低于二百两。
武松看明白那女人已走,紧皱双眉,去解他系在树边的马。这时候蒋门神晓得了赌坊的狼狈,蛮吼一声,顿时将不曾睡到女人的失落也发泄出来,那气焰象饿极了的熊罴。武松心事重重对他的冲撞不甚在意,抬肘撞向他小腹,花荣知道他轻敌了。果然蒋门神满肚子肥肉一运气变作一块铁板,竟然将打虎英雄弹了一跌。
武松很快跳起,蒋门神浑身肌肉隆起,轻轻搭住他双肩,武松沉肩卸力,孰知未能卸开,蒋门神乘势勾绊,一个倒臂,竟然将武松偌大的身体举起来再度掼倒。展开大架式去踩他肚肠。武松焉是受不得一两跤之人,早已翻身立稳,看蒋门神风风火火又来,却不再硬上,而是绕着他,又退又进地走了两个半圆。
这蒋门神看似粗蛮,实则颇能施展巧劲,跤技不凡,否则武松那么雄厚的力道怎会为他连制?好在武松重又施展步法,知道寻求破绽了。又是鸳鸯连踢,起初踢中他肚子,却是虚力,右腿突地往他胯部点出,蒋门神方自将劲气运在肚皮上面,疼得捂裆蹲身,力道尽泄。又是鸳鸯腿再度连环踢中他上腹下腹,蒋门神望后苦撑连退几步,武松借势凌空越过他头顶,左脚往他头上一踩,右腿呈百余度往他背上一扇,蒋门神正在云里星间,却又一堵铁门般硬生生仆倒于地。
花荣正待与武松搭话,看看他心中焦虑,放马疾走,甚为匆忙,蒋门神爬起来竟然凶性不减,晃荡着身体喊道:“刀,快给老子抬一把快刀!”话音刚落,冤家天降,一个胖大和尚自田间闪出三步并作两步已到他近前,蒋门神缓过痛觉,何处来个和尚!比自己还要突兀!比自己还要野蛮!比自己抢钱的套路还野!哎呀!那和尚只一拉,抢小孩般将偌大一个蒋门神捧在肥胸奶口,一双老茧横生的大手捏住他头皮脑勺上磨了几磨,蒋门神婴孩吃奶般呜噜噜晃头,不知怎的才挣脱出来,破口大骂,骂不成音。
伙计们早送上一把鬼头刀来,提在手里,正要砍时,胖和尚一个怎的成了三个,四个,刀哐啷坠地,一手捂头一手软垂在原地打转。他的脑袋里有水流声,吊桶坠井声,炮仗爆鸣声,泄了气的球一般垂下来浓缩膨隆脑袋变得象葫芦了。这和尚的劲力手法真正令人可畏!和尚泰若无事走进竹林子里,林子里有一伙伤员,正是半个多时辰被蒋门神打的不知何时救了出来。花荣对大和尚极有好感,大和尚也看见了他。爽朗地招了招手,“兀那小哥,不期又在此地相遇,你两度看见洒家打杀人了,那鸟厮更加的经不起打。来,洒家请你吃酒!”花荣带笑拱手,正待细谈,忽然他爽快的脸色不耐烦下来,他看到了一把伞。
这把铁伞不理会竹林的阻滞,因为阻挡它的竹子都已经断了,只见伞面尚未见人面,但已人为冲撞出一条直路,直路的未端自然是智深和尚。这种奇门兵器,很少人使,它的主人却又是深居名刹高深莫测的一个僧人。智深跺着脚烦躁道:“洒家到哪里,你便跟到哪里!你要洒家这颗枯头,拿去!”那伞蓦地里收往,智松稳稳堂堂一脸原则,“长老要我带你回去,我决不敢怠慢了长老的法旨。你下山以来惹得事多,连人也杀,若是我放任你,‘我五台山’的几百年功德怕要毁在你的手里!”
智深叫道:“洒家本就不心甘做这劳什子和尚,如今酒也吃了,人也杀了,洒家酒也吃得快活,人也杀得快活,若要拉俺回山,洒家的酒性发了,连西天神佛也不认得。”智松神情尽量宽忍,“师弟!你尚可回头!当初我所为犹甚于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长老一度很看重你,只要你安下心再受度化,将来未必不成正果。”智深大笑,“洒家不要鸟正果!杀人便是洒家的修行。智松师兄,你要洒家回过头去念那头痛的经文守那不透气的戒律,还是取了我这颗大头干脆。”智松道:“你既不顾自己的罪孽,依然只管玷毁佛门,我只好逼你回头。纵然不能渡化你,也必然要制止你。我多年不与人动武,今日你迫得我如此,佛祖慈悲,阿弥佗佛,刀剑无眼。”
智深道:“我兵器不在手上,打不过你,你要杀得了尽管杀,要捉住我,休想。”智松道:“我不会杀你,只要废了你的武艺,就足够了。”
然而智松禅师并没能废掉智深的武功,因为那几个受伤的村民忽然将他腿死死把住,智松要想利用铁伞追踪,铁伞撞飞了阻拦者手中的锄头铁锹,撞裂了几人的虎口,差一点将无辜者的身体撞散,是花荣拔佩剑奋力格住,那盘旋的伞将花荣的剑也刮断了,手臂酥麻的花荣目送示意着胖和尚,终又飞奔远走。智松果然不忍心,忙着为村民赔罪推拿,这又给智深和尚从村子里转移创造了时机。智松还向花荣称谢,他确确很有谦虚博大的高僧修养,他对智深的干涉阻止自有他的道理,尽管花荣并不赞同。
慕容知府府中盛大的宴会惊动了青州城所有的角落,其中最为豪奢的贺礼,一件缀满珍珠的翠鸟羽衣是大商人西门庆敬贺。西门庆的到来慕容知府,高衙内等亲自出迎,他们分别关联着杨大尉、童枢密、慕容贵妃、高太尉等几个当今最有权势的人物。他们会心地互相笑着恭维着,西门庆那狭长佩剑更衬托出倜傥的风度,隔着剑鞘仍然透出森冷的光,映衬这热闹豪宴中抹不掉的冰冷世情。西门庆敬酒和他在巷深杀人一般的利落自如,在他们手下人命真是贱不及草呀!蒋门神的暴毙实在愉快、痛快!秦明近晤花荣在泰山争跤得过名次的蒋门神之死引发全城大规模的搜查,而西门庆造成的血案早已草草了事。宴后百十张赌台起劲地运作着,慕容知府是打马吊牌的行家,羸得眉飞色舞。却只打了两局,慕容知府叫秦明来暂代,他精气充沛地往深宅去了。高衙内将花荣拉到一边。
衙内的家人新运来一批蜀锦,预备到京城去转卖。他诚邀花荣去挑一匹,花荣说历来穿不惯锦袍,这白布袍穿得习惯了舒服。高衙内说这是拜师的礼仪,请万勿推却,突然很虔诚地要屈尊行拜师礼。这一举促可着实吓煞花荣了,屈身扶起连忙劝道:“我二人只以朋友相待,衙内休要折杀了小可。若是不嫌在下粗疏,自当倾花某所能,答谢盛情。”高衙内兀自不肯直身,“既是将军不肯收我为徒,小弟便请你做我的结义兄长,但得仁兄,此行不枉矣。”花荣几乎立刻答应下他了,然则高太尉的威名始终是一块梗阻。便在此时,那边内宅里半掩着面直溜出一名女誊,慌张转角身形溶入假山去了,但花荣已经大失神,并非因为她的姿容,而是因为,她分明是多年来那大嫂。
错愕中苍白推手:“衙内贵人,在下出身卑微,未敢高攀。”这衙内闻言奋然道:“花知寨莫非瞧不起我高世杰这纨绔子弟。不屑结交吗?”他说出这等话,看来说不得只好跟他称兄道弟了。他意当即就要拈土设案,点香发誓,慕容知府走出来一把亲热热抱住他肩膀,两人一边去体已悄言。要和这衙内一道驰骋天下,建功立业的豪情多少让花荣不自在滑稽,乘势先绕道回宅。次日五更便向秦明告辞,其时秦明赌了一夜,满身睡意。花荣急欲逃避掉他,作为朋友,有些话不好启齿若不说又为不义。另外高衙内也不爽利走得过热乎,花荣巴不得赶回“清风寨”,去发掘争取那一份情缘。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