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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士大夫与佛教的关系(上)
第一节 士大夫关于佛教的文字活动
  士大夫与佛教的关系,总的来说,不过是崇奉或反对两端,但在具体表现上,则是千姿百态、扑朔迷离的。在上一章进行了普遍的一般的综述之后,就需要继续做个别的特殊的分析。本章和下一章就士大夫与佛教的具体关系,分类加以论述。

  士大夫区别于其它社会成员的一个重要方面,是他们具有文化的优势。这样,士大夫和佛教的关系,首先就表现在文字活动上。为了研究的方便,我把士大夫关于佛教的文字,划分为应制、游览、译经、赠答、碑铭、记赞表书、佛理、注疏、反佛九类,另外一些不便单独立类的,并在一起作其它类。

  一、 应制类

  唐朝自建立以来,统治者就信奉和利用佛教。唐初两代皇帝,虽然自认道教主老聃为祖先,在三教论争中偏袒道教,极力抬高道教的地位,但对于佛教,也都加以利用。此后,武则天、唐中宗、唐代宗、唐宪宗、唐宣宗、唐懿宗等等,都是有名的佞佛皇帝。唐武宗那样的毁佛者,仅是一个特殊的例外。

  唐代有好几个皇帝,曾经组织过译经,指派士大夫到译场润色。如果说这是由皇帝撮合而成的士大夫和佛教之间的宗教活动的话,那么,唐中宗开始设置学士,学士随从皇帝游览佛寺,应制赋诗,则是由皇帝撮合而成的士大夫和佛教之间的文学活动。

  唐中宗景龙二年(708),依照四时、八节、十二月的规格,在修文馆设置四名大学士、八名学士、十二名直学士。最初设置的大学士是李峤、宗楚客、赵彦昭、韦嗣立;学士是李適、刘宪、崔湜、郑愔、卢藏用、李乂、岑羲、刘知幾;直学士是薛稷、马怀素、宋之问、武平一、杜审言、沈佺期、阎朝隐、韦安石、徐坚、韦元旦、徐彦伯、刘允济等人。传世的士大夫应制游览佛寺诗有五十多首,宋之问最多,一共七首。唐中宗和唐睿宗时期,大造佛寺道观,致使国库空虚,百姓劳弊。辛替否先后任左拾遗、左补阙等谏官,对于这种情况曾两次上疏极谏。他流传下来的诗,只有一首《奉和九月九日登慈恩寺浮图应制》。唐中宗于重阳节幸慈恩寺大雁塔,"上官氏(上官昭容)献诗,群臣并赋"。(《唐诗纪事》卷9《李適》)辛替否不是学士,不一定在场,有可能是事后奉和,可看作间接应制诗。诗云:"洪慈均动植,至德俯深玄。出豫从初地,登高適梵天。白云飞御藻,慧日暖皇编。别有秋原藿,长倾雨露缘。"(《全唐诗》卷105)我们把这首诗和辛替否反对佛教过分滋蔓的思想一并加以考察,就会发现,诗的基调立足于人间,结尾暗取"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终向之者,诚也"(《曹植集校注》卷3,《求通亲亲表》)之意。杜甫表示自己永远忠于朝廷,则化此意,成为"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全唐诗》卷216,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之句。但辛替否既然要逢场作戏,诗中也不得不用"初地"、"梵天"之类的佛家语作为点缀。

  多数士大夫的应制诗,则是将皇帝和佛两个权威,人世间和出世间两种状态,水乳交融地混合在一起,以邀宠,以媚俗。宋之问《奉和幸大荐福寺》诗说:"水入禅心定,云从宝思飞。欲知皇劫远,初拂六铢衣。"(《全唐诗》卷53)毕乾泰《奉和九月九日登慈恩寺浮图应制》诗说:"鹦林花塔起,凤辇顺时游。重九昭皇庆,大千扬帝休。耆闍妙法阐,王舍睿文流。至德覃无极,小臣歌讵酬?"(《全唐诗》卷105)樊忱同题说:"十地祥云(一作烟)合,三天瑞景开。秋风词更远,窃抃乐康哉!"(《全唐诗》卷105)郑愔同题说:"涌霄开宝塔,倒影驻仙舆。雁子乘堂处,龙王起藏初。秋风圣主曲,佳气史官书。愿献重阳寿,承欢万岁馀。"(《全唐诗》卷106)此外,武则天如意元年(692)举行盂兰盆会,杨炯写了一篇《盂兰盆赋》(参看本书第一章第五节第一段落),也当如是看。

  从这些御用文人关于佛教的应制文学作品来看,他们或者不懂得佛教理论,因而关于缘起说、时空论、苦乐观等方面的说法,都不符合佛教原意,或者是出于政治需要,不得不违背佛教理论,写一些应景的话。这同时说明,佛教是朝廷的工具,神权和政权是封建社会的泥沼中生长出来的并蒂莲。

  二、 游览类

  士大夫在游宦游学的过程中,为了游览、避暑、访僧,都要蹑足于当地或沿途的佛寺。这些活动,差不多都有诗歌纪录。士大夫奕世累叶地题诗,使得佛寺的诗版不得不常常更新。京师慈恩寺是最热闹的地方,大雁塔周围,名流的诗版非常多。章八元所题有"却怪鸟飞平地上,自惊人语半天中"(《全唐诗》卷286,章八元《题慈恩寺塔》)的句子。后来,元稹、白居易来塔下游览,见其它诗版已被清除,只有章八元的诗版还保存着,吟咏再三,不禁称赞道:"名下无虚士也。"(《唐才子传》卷4《章八元传》)

  游览类的诗,有一些运用佛家语,有一些则未必涉及佛教,但都不免是由佛教环境逗引起作者的诗兴而作成的。

  游览的诗例如:宋之问《游法花寺》,写道:"高岫拟耆闍,真乘引妙车。……果渐轮王族,缘超梵帝家。"又《游云门寺》,写道:"入禅从鸽绕,说法有龙听。劫累终期灭,尘躬且未宁。"(《全唐诗》卷53)

  避暑的诗例如:高適《同群公宿开元寺赠陈十六所居》,写道:"驾车出人境,避暑投僧家。裴回(徘徊)龙象侧,始(一作如)见香林花。"(《全唐诗》卷212)李端《同苗发慈恩寺避暑》写道:"追凉寻宝刹,畏日望璇题。卧草同鸳侣,临池似虎溪。树闲人迹外,山晚鸟行西。若问无心法,莲花隔淤泥。"(《全唐诗》卷285)

  住宿的诗例如:临时寄宿者,有孙逖《宿云门寺阁》,写道:"香阁东山下,烟花象外幽。悬灯千嶂夕,卷幔五湖秋。画壁馀(一作飞)鸿雁,纱窗宿斗牛。更疑天路近,梦与白云游。"(《全唐诗》卷118)长期住宿者或隐居或读书,岑参《携琴酒访阎防崇济寺所居僧院》写道:"相访但寻钟,门寒古殿松。弹琴醒暮酒,卷幔引诸峰。事惬林中语,人幽物外踪。吾庐幸接近,兹地兴偏慵。"(《全唐诗》卷200)李嘉祐《送王正字山寺读书》写道:"欲究先儒教,还过支遁居。山(一作筱)阶闲听法,竹径(一作寺)独看书。向日菏新卷,迎秋柳半疏。风流有佳句,不(一作又)似带经锄。"(《全唐诗》卷206)

  访僧的诗例如:顾况《寻僧二首》写道:"方丈玲珑花竹闲,已将心印出人间。家家门外长安道,何处相逢是宝山。""弥天释子本高情,往往山中独自行。莫怪狂人游楚国,莲花只在淤泥生。"(《全唐诗》卷267)武元衡《寻三藏上人》写道:"北风吹雪暮萧萧,问法寻僧上界遥。临水手持筇竹杖,逢君不语指芭蕉。"(《全唐诗》卷317)

  三、 译经类

  一些士大夫受朝廷的指派,参与佛教界的译经活动。玄奘译经时,唐高宗敕令大臣于志寧、来济、许敬宗、薛元超、杜正伦、李义府和学士范頵等人,监共译经,随时润色(参看本书第一章第五节第一段落)。唐中宗、唐睿宗时,南天竺僧人菩提流志在长安译经,译场中有润文官卢粲、学士徐坚、中书舍人苏晋,给事中崔璩、同中书门下三品(宰相)陆象先、尚书郭元振、中书令张说、侍中魏知古等参与译事。儒释双方"皆一时英秀,当代象龙"(《宋高僧传》卷4《唐淄州慧沼传》),所谓"儒释二家,构成全美"。(《宋高僧传》卷3《唐洛京长寿寺菩提流志传》)中书侍郎崔湜因为行香来到翻经院,由于自己没被网罗进来译经,竟然感叹道:"清流尽在此矣,岂应见隔。"(《宋高僧传》卷4《唐淄州慧沼传》)于是上疏请求参加润色。北天竺僧人宝思惟,唐中宗时进奉密宗经典七部。唐睿宗太极元年(712)四月,太子洗马张齐贤等缮写进奉。六月,唐睿宗又敕令礼部尚书晋国公薛稷、右常侍高平侯徐彦伯等,"详定入目施行"。(《宋高僧传》卷3《唐洛京天竺寺宝思惟传》)唐宪宗时,罽宾僧人般若来华译经,归登、孟简、刘伯刍、萧俛等人奉诏就礼泉寺译出佛经八卷。士大夫参与译经润色,发挥出自己语言文字方面的特长,也尽到了自己职务处境的方便,这就为佛教典籍的翻译和传播帮了大忙。

  四、 赠答类

  柳宗元《送元暠师序》说:"中山刘禹锡,明信人也,不知人之实,未尝言,言未尝不雠。元暠师居武陵有年数矣,与刘游久且昵,持其诗与引而来。余视之,申申其言,勤勤其思,其为知而言也,信矣!"接着,柳宗元说了元暠很多好话,总结道:"其来而从吾也,观其为人,益见刘之明且信,故又与之言,重叙其事。"(《柳宗元集》卷25)仅柳宗元一人就为僧人方及、文畅、巽、浩初、元暠、琛、文郁、玄举、濬等作过序。白居易《内道场永欢上人就郡见访,善说〈维摩经〉,临别请诗,因以此赠》诗说:"五夏登坛内殿师,水为心地玉为仪。正传金粟如来偈,何用钱唐太守诗!苦海出来应有路,灵山别后可无期?他生莫忘今朝会,虚白亭中法乐(一作发药)时。"(《全唐诗》卷443)从标题看,僧人交接士大夫和向士大夫索取诗序极为主动。崔颢《赠怀一上人》诗说:"法师东南秀,世实豪家子。削发十二年,诵经峨眉里。自此照群蒙,卓然为道雄。……一朝敕书至,召入承明宫。说法金殿里,焚香清禁中。传灯遍都邑,杖锡游王公。天子揖妙道,群僚趋下风。"(《全唐诗》卷130)李益《赠宣大师》诗说:"一国沙弥独解诗,人人道胜惠林(应作惠休)师。"(《全唐诗》卷283)士大夫的这些诗文,无疑会抬高僧人的身价,所以僧人很注意与士大夫联络感情,讨点廉价的吹捧,请诗文也就形成风气。

  士大夫和僧人酬唱的诗歌也很多。以刘禹锡为例,有《宣上人远寄和礼部王侍郎放榜后诗,因而继和》一诗。廣宣在长安和礼部侍郎王起唱和,寄与远在南方的刘禹锡,刘禹锡又奉和,弯子绕得真不小。刘禹锡诗云:"礼闱新榜动长安,九陌人人走马看。一日声名遍天下,满城桃李属春官。自吟白雪诠词赋,指示青云借羽翰。借问至公谁印可,支郎天(一作大)眼定中观。"(《全唐诗》卷359)刘禹锡还有首《廣宣上人寄在蜀与韦令公唱和诗卷,因以令公手札答诗示之》的诗,说:"碧云佳句久传芳,曾向成都寄草堂。振锡常过长者宅,披衣(一作文)犹带令公香。一时风景添诗思,八部人天入道场。若许相期同结社,吾家本自有柴桑。"(《全唐诗》卷359)

  这一类文字,也包括一些已经去世的僧人。杨炯《和昊上人伤果禅师》诗说:"法门摧栋宇,觉海破舟船。……声华周百亿,风烈被(一作破)三千。……德音殊未远,拱木已生烟。"(《全唐诗》卷50)严维《哭灵一上人》诗说:"经论传缁侣,文章遍墨卿。禅林枝干折,法宇栋梁倾。谁复修僧史,应知传已成。"(《全唐诗》卷263)

  五、 碑铭类

  刘禹锡在《唐故衡岳大师湘潭唐兴寺俨公碑》一文中指出:智俨律师去世后,他的传律弟子中巽、道准,传经弟子圆皎、贞璨,以及门徒圆净、文外、惠荣、明素、存政等人,"欲其师之道光且远,故咨予乞词"(《刘禹锡集》卷4),因而为之作碑铭。佛教界为了扩大宣传和影响,请士大夫中高位崇名者和大手笔为已故的名僧撰写碑铭,这在唐代,蔚然成风。早在唐初,住力去世,东宫庶子虞世南为他撰写碑文;德美、空藏去世,金紫光禄大夫、侍中于志寧撰文。(《续高僧传》卷28,空藏、住力、德美等传)慧能死后,先后有王维、柳宗元、刘禹锡三人为他撰写碑铭,成为最突出的事例。这种情况,我认为是由活着的人利用和摆布死去的人而造成的。王维所作碑铭交代其缘由为:"弟子曰神会,遇师于晚景,闻道于中年,广量出于凡心,利智逾于宿学,虽末后供,乐最上乘。先师所明,有类献珠之愿(一作顾);世人未识,犹多抱玉之悲。谓余知道,以颂见托。"(《王右丞集笺注》卷25,《能禅师碑》)当慧能在岭南创立禅宗、力倡顿悟说的时候,神秀的渐门在北方仍有相当大的影响,"两京之间,皆宗神秀"。(《宋高僧传》卷8《唐洛京荷泽寺神会传》)这位尚不被人了解的神会,如果不攀龙附凤,沾点慧能的光,不但无法提高自己的地位,也无法与神秀一系见个高低。这便是神会拜托王维为慧能撰写碑铭的目的。慧能去世106年后,以儒家风度闻名于世的扶风人马总,在广州当岭南节度使,因为慧能尚无称号,就奏请唐宪宗赐号,唐宪宗于是诏令追谥大鉴禅师。"马公敬其事,且谨始以垂后,遂咨于文雄今柳州刺史河东柳君为前碑。"(《刘禹锡集》卷4,《大唐曹溪第六祖大鉴禅师第二碑》)柳宗元这篇《曹溪第六祖赐谥大鉴禅师碑》,谈到佛教和慧能的文字并不多,相当多的笔墨却用于歌颂"天子休命,嘉公德美","公以仁理"。(《柳宗元集》卷6)这完全是借助于死人,为在世的唐宪宗、马总涂脂抹粉,作为和尚碑铭,简直不伦不类。柳宗元所以这样写,不一定是为了奉承朝廷讨好大僚,很可能由于他认为禅宗的主张乖离佛教太甚,因而不便就佛教本身措辞。三年以后,僧人道琳率领门徒,从韶州曹溪来找刘禹锡重写碑文,这便是僧人方面对于唐宪宗赐谥的反应,更是对柳宗元所写碑文不满意的表示。士大夫为僧人撰写的碑文,成为编纂僧史的珍贵资料,北宋赞寧《宋高僧传》一书,即多据碑文写成。近人陈垣先生指出:《宋高僧传》一书所本,"多是碑文,故每传末恒言某某为立碑铭或塔铭,此即本传所据,不啻注明出处"。(近人陈垣《中国佛教史籍概论》卷2,北京:中华书局,1962)

  士大夫撰写碑文,稿酬极高。庐山东林寺僧道深、怀纵、如建、冲契等二十多人,请白居易为抚州景云寺律师上弘撰碑铭,以价值十万钱的绢帛共一百匹作为报酬。白居易认为"法施净财,义不己有"(《白居易集》卷43,《东林寺经藏西廊记》),于是"钱反寺府"(《白居易集》卷41,《唐故抚州景云寺律大德上弘和尚石塔碑铭》),用于修经藏西廊。这在当时是通行的价格。裴度平定淮西镇,杀伤甚多,就把朝廷赏赐的物品用来重修洛阳福先寺,以这种做功德的方式超度亡灵,避免灾殃。他准备请白居易撰写福先寺碑文,皇甫湜吹嘘自己的文章远胜白居易,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碑文写成之后,裴度酬以"宝车名马缯彩器玩,约千馀缗"。但皇甫湜嫌少,大发脾气,说:"其辞约三千馀字,每字三匹绢,更减五分钱不得。"(唐高彦休《唐阙史》卷上)裴度只好依数付给他。

  此外,士大夫还写有关于佛教的其它铭文。刘禹锡在撰写慧能第三碑铭后,"且思所以辩六祖置衣不传之旨,作《佛衣铭》"。(《刘禹锡集》卷4,《佛衣铭·序》)

  六、 记赞表书类

  士大夫所写记赞表书,有的是应僧人之请而作,有的是主动作的。

  元稹写有《永福寺石壁法华经记》一文。在杭州永福寺内,由严休复、白居易、崔玄亮、韦文悟、元稹等九位刺史和路过杭州的士大夫出钱约七万,凿石壁《法华经》。刻成后,"僧之徒思得名声人文其事以自广","欲相与为不朽计,且欲自大其本术",于是日夜敦请元稹撰文。元稹在记中,恰当地维持了自己的身份,说:"至于佛书之妙奥,僧当为予言,予不当为僧言,况斯文止于纪石刻,故不及讲贯其义云。"(《元稹集》卷51)

  白居易写的记很多,大凡修造佛寺碑幢,绘制佛经壁画,抄写文集藏于寺院,他都要敷演成文。《白居易集》中收录的有:《东林寺藏经西廊记》,《如信大师功德幢记》,《华严经社石记》,《东都十律大德长圣善寺钵塔院主智如和尚茶毗幢记》,《东林寺白氏文集记》,《圣善寺白氏文集记》,《苏州南禅院白氏文集记》,《画西方帧记》,《画弥勒上生帧记》,《香山寺新修经藏堂记》,《香山寺白氏洛中集记》等等。

  士大夫写的文赞也相当多。文赞都是缘事而发。张说听说僧人履彻用黄金为亡母装饰武担山静乱寺丈六卢舍那铁像,就高兴地撰写了《卢舍那像赞》,表彰"孝哉彼沙门,爱母而锡类"。(《张燕公集》卷8)张说还写有《般若心经赞》、《蓝田法池寺二法堂赞》等。窦绍为其亡弟画净土壁画,王维写了《给事中窦绍为亡弟故驸马都尉于孝义寺浮图画西方阿弥陀变赞》一文。王维还为几个僧俗妇女画净土图画或绣像而写过文赞。京兆一个姓赵的妇女为亡母追冥福,绣成一躯阿弥陀佛像,白居易写了《绣阿弥陀佛赞》,说:"报罔极恩,荐无量福。"(《白居易集》卷39)白行简妻绣观音像一躯,白居易写了《绣观音菩萨像赞》。士大夫主动写的赞,多是为僧俗的美德所感而形诸文字的,这和士大夫把佛教当作理论来学习的倾向一致;而应邀写的赞,则多见一些愚夫愚妇祈求冥助、贪图好报的倾向。

  士大夫还为僧人撰写上呈皇帝的章奏。王维《为幹和尚进注仁王经表》、《为舜闍黎谢御题大通大照和尚塔额表》、《为僧等请上佛殿梁表》等,就是这样的章奏。这种表要为僧人倾诉衷情,往往说些对朝廷阿谀奉承的话,起到沟通政教的作用。安史乱中,僧惠幹向唐肃宗进奉集注《仁王般若经》,王维代为拟表。他写道:"沙门惠幹言:……伏惟乾元光天皇帝陛下,高登十地,降抚九天。宏济群生,濡莲花之足;示行世法,屈金粟之身。心净超禅,顶法玄解。广释门之六度,包儒行之五常。……伏以集解《仁王般若经》十卷,谨随表奉进,无任惭惶。然本注经,先发大愿,释第一义,开不二门,与四十九僧,离一百八句,六时禅诵,三载恳祈。俾廓妖氛,得瞻慧日,三千世界,悉奉仁王,五千善神,常卫乐土,令果荡定,无量安宁。缁服苍生,不胜庆跃。"(《王右丞集笺注》卷17)士大夫如果平素不积累佛教知识,就无法代笔。王维还有篇《请施庄为寺表》,请求朝廷批准将他先母经常宴坐经行的蓝田县一所庄园施舍为佛寺,为她"永劫追福",以便"上报圣恩,下酬慈爱"。(《王右丞集笺注》卷17)

  士大夫和僧人还有一些书信来往。本书第一章第二节已引过韩愈致大颠的三封信。白居易和济法师交游,一次讨论佛理,有些地方不明白,第二天就写了《与济法师书》,说:"欲面问答,恐彼此草草,语言不尽,故粗行于文字,愿详览之。敬伫报章,以开未悟,所望所望。"(《白居易集》卷45)白居易的信约有一千五百字,在文言书信中,篇幅算是比较长的。士大夫给僧人的信,一般都极为敬重对方。穆贽给僧彦範的信,署名"但云门人姓名,状上和尚法座前,不言官位"。(《因话录》卷4)士大夫有时以诗代信,寄与对方。白居易有首诗,题为《与果上人殁时题此诀别,兼简二林僧社》。

  七、 佛理类

  士大夫的佛理类文字,有直接讨论、表达佛理的,有体现禅意的。

  唐高祖时,太史令傅奕反佛,上疏朝廷,请废除佛教,法琳等僧著文反驳。东宫学士李师政是法琳的俗弟子,积极配合,撰写了《内德论》和《正邪论》两篇佛学论文。《正邪论》已佚,《内德论》保存在当时僧人道宣编纂的《广弘明集》卷14里。这篇论文由《辨惑》、《通命》、《空有》三部分组成,洋洋洒洒万馀言,通过正面分析和辩驳,涉及一系列佛学问题。从其规模和深度来看,可以说是唐代三百年间士大夫佛理文字的压卷之作。

  在士大夫的佛理文字中,白居易的《八渐偈》、《六赞偈》都是突出的例子。白居易经常求心要于僧凝,凝示以观、觉、定、慧、明、通、济、舍八字。白居易"入于耳,贯于心,达于性",为了"发挥师之心教,且明居易不敢失坠",就将每个字扩充为一首偈。现举一首以见一斑。觉偈说:"惟真常在,为妄所蒙,真妄苟辩,觉生其中,不离妄有,而得真空。"(《白居易集》卷39)他的《六赞偈》作于七十岁后,这时他老病相乘,自知在世时间不会太长,故而作成赞佛、赞法、赞僧、众生、忏悔、发愿六偈,"跪唱于佛法僧前,欲以起因发缘,为来世张本也"。(《白居易集》卷71)

  士大夫还有一些诗歌涉及佛理或禅意。例如:张说《江中诵经》说:"实相归悬解,虚心暗在通,澄江明月内,应是色成空。"(《全唐诗》卷89)白居易《感芍药花寄正一上人》说:"今日阶前红芍药,几花欲老几花新。开时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空门此去几多地,欲把残花问上人。"(《全唐诗》卷436)王维《鸟鸣涧》说:"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全唐诗》卷128)

  八、 注疏类

  士大夫为佛经作注疏,上呈朝廷,会因为当时皇帝的佛教信仰或宗教政策而落个不同的下场,有时是福,有时是祸。唐敬宗时,陈岵为《维摩经》作注,进奉唐敬宗,得濠州刺史。(《旧唐书》卷153《刘宽夫传》)而在会昌毁佛时,太子詹事韦宗卿撰《涅槃经疏》20卷进奉唐武宗,唐武宗十分恼怒,下令焚毁,还派人到韦宗卿家里追出草稿一并烧掉,并把韦宗卿贬为成都府尹,"驰驿发遣"。(日本僧人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4)

  九、 反佛类

  反佛类的文字贯穿于有唐一代的始终。这类文字的出现有其规律性。一般地说,士大夫阶层崇佛极为普遍,形成社会风气,即使对佛教有不同看法,也多采取求同存异、两不相犯的态度。但具体到士大夫个人,或者有时候就佛教的某些方面提出批评;或者在朝廷大作佛事时,士大夫的责任感和本位意识超出了不偏不倚的中庸态度之上,因而发表一些反佛言论。这样,士大夫的反佛文字就有了两个突出的特点。

  其一,在朝廷崇佛的高潮中集中出现。

  武则天时期,年年铸浮屠,立庙塔。宰相狄仁傑上《谏造大像疏》,成均祭酒李峤上《谏建白马坂大像疏》,监察御史张廷珪前后上了两份《谏白马坂营大像表》,宰相苏瓌也上疏建议限制佛教。唐中宗时,韦嗣立、桓彦範、李乂、辛替否、宋务光、吕元泰等人,都上疏反对佛教过分发展。韩愈《谏迎佛骨表》,更是出现在唐宪宗迎佛骨的闹剧之中。

  其二,作者往往包括崇佛的人。

  白居易的反佛文字有《议释教》和《新乐府·两朱阁 / 刺佛寺浸多也》,杜牧有《杭州新造南亭子记》。但他们都崇奉佛教,白居易还办理了入教手续,成为在家佛教徒。

  这一类文字将在本书第三章作专题论述,此处从略。

  十、 其它类

  朝廷有一些关于佛教的制敕,都出于在中枢机构中担任机要秘书的士大夫之手。杜牧在唐宣宗时起草了《敦煌郡僧正慧菀除临坛大德制》,即是一例。皇帝在宫廷内组织的三教辩论,也见之于士大夫的文字。白居易写有《三教论衡》一文,据近人陈寅恪先生研究,是白居易作为儒方代表在辩论之前预拟的发言稿。(近人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第311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苏颋在洛阳当县令时有善政,调离之后,洛阳民众捐钱募工匠,依照他的形象在龙门雕成一尊等身观世音菩萨石像,张说特地写成一篇《龙门西龛苏合宫等身观世音菩萨像颂》。其中说:"苏君春秋鼎盛,德业日新,方欲骧首天池,整翮云汉,致大君于尧舜,绍层构于韦平。"(《张燕公集》卷7)

  以上的分类,有的是就其内容,有的是就其形式,笔者企图通过举隅式的论述,来囊括士大夫关于佛教的文字活动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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