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文学研究的创新及其他

作者:陈卫星




  第二个时期是1972年我在荆州师范学校毕业留校以后。留校后我除了在中文系教课,还同时在教务处工作。学校的图书馆由教务处管理,由于正值“文革”时期,图书馆并不开放,长期锁着。教学工作没什么压力,愿意读书的人很少。我做好了管理图书馆的丁克英老师的工作,让她打开图书馆的门,把我锁在里面,让我一个人在里面读书。从1973年到1976年的几年时间里,我一有空就钻进图书馆,读一切我感兴趣的书。不论中国的、外国的,古代的、现代的,也不管是小说、戏剧、诗歌、散文,凭着兴趣去看,自由自在,感觉特别惬意。中国的如郭沫若的新诗,巴金、茅盾、老舍的小说,曹禺的戏剧,外国的如希腊神话,荷马、但丁、歌德、拜伦、雪莱、海涅、普希金、裴多菲的诗歌,莎士比亚、布莱希特、莱辛、席勒、高乃依、莫里哀、易卜生的戏剧,薄伽丘、狄更斯、雨果、巴尔扎克、左拉、罗曼·罗兰、大仲马、小仲马、斯丹达尔、莫泊桑、契诃夫、果戈理、屠格涅夫、托尔斯泰、高尔基、塞万提斯、马克·吐温、泰戈尔的小说,安徒生的童话,谢德林的寓言,卢梭、蒙田、惠特曼的散文。作品读得很多,其中巴尔扎克和莎士比亚的全部作品基本上都读过一遍。
  我对这段读书的经历特别怀念。当图书馆的门从外面被锁上,我一个人徜徉在高高的书架中间,找到一本书,然后选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阅读。看一本喜欢的书,就像交一个新朋友,与朋友谈心,没人打扰,全身心地投入,与功利无关,与外面闹嚷嚷的世界无涉。这里只有思想的碰撞,智慧的激荡,心灵的沟通,情感的交流。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一种最高级的精神享受。我在1993年出版的《古典小说新探》的后记中,还专门提到这一时期的读书经历,特别感谢丁克英老师。
  我最喜欢读那些以描写不屈不饶与命运抗争的人物为主人翁的作品,这些人物能够与我产生思想的交流和情感的共鸣。
  陈:许多人的青春与梦想,都被“文革”这个时代葬送了,您却有这样一段难忘的美好时光,真令人羡慕。那个动乱的年代没有耽误您,却将您由一个文学爱好者锻造成了一名学者。
  王: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与“中原突围”有关,这里就不谈了),我被另类化了,也因此对“文革”没有热情,在“文革”中成了逍遥派。这在当时是受歧视的,现在看来确实是好事。这个时期我读的书虽然很多,但还没有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学术研究。我的学术研究开始于我读书生涯的第三个时期,那是1978年春我到湖北大学进修以后。在湖大,我一边旁听元明清文学研究生课程,一边参加中文系青年教师读书班。这个读书班由张国光先生主讲,我在听张先生讲《庄子》以后,有所感悟,写了一篇心得,请张先生指导,张先生看后大加赞许,写了很长一段批语,从此我成了他最关照的学生。当时,湖北省图书馆古籍部只对具有讲师以上职称的高校教师开放,张先生便带我到省图书馆古籍部看书。以他的名义借出,我们一起阅读。为了节约还书和借书的时间,中午总是不回家,两个人轮流到附近餐馆吃点面条充饥。这样的读书生活持续到我进修结束,前后共一年多时间。这一年多里所看的书主要是古籍,有一些还是善本书。就在这一年,《文学评论》复刊,发表了王俊年、裴效维、金宁芬合写的《〈水浒传〉是一部什么样的作品》一文,是想纠正“文革”中“评《水浒》、批投降”运动对《水浒传》的错误评价,我读了以后不赞成他们的观点,就写了一篇争鸣文章,寄给《文学评论》编辑部。很快就收到编辑部回信,肯定我有自己的思考,指出由于是驳论,影响了自己观点的表达,建议我正面阐述自己的观点写成文章寄他们。于是我就宋江形象谈了自己的看法,写成《宋江是地主阶级的革新派》一文寄上,发表在《文学评论丛刊》第五辑。从此以后,我便走上了学术研究之路。后来我才听说,给我回信并推荐发表的是时任《文学评论》编辑后来担任过主编的侯敏泽先生。这篇文章写成后,曾请湖北大学的郁沅先生审读,郁先生提出了很好的意见。我走上学术道路,是与这许多先生的指导和帮助分不开的。
  80年代以后,我又系统地读了一些书,以西方哲学、美学、历史学、文化学为多。如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二十世纪西方哲学译丛”,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汉译名著”、三联书店出版的“学术文库”和“现代外国文艺理论译丛”等,加起来有十来种,选读的著作有几十部。符号学、现象学、精神分析、存在主义、结构主义、新批评、接受美学、新历史主义等理论,都给我以启发。我注意揣摩这些思想,吸取其精华,但很少在论文中直接套用。现在更忙了,集中读书的时间不多。为了完成科研课题,也会有选择地阅读,但那都是边工作边读书,感受也就不一样了。
  陈:您这样全身心地读书、写作,真令我们青年人感动。不过,现在文学似乎没有以前那样的吸引力了,文学界对文学的前途也大多不乐观,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王:你提的问题很尖锐。的确,当下普遍流行着一种文学悲观情绪,以为社会现代化使得文学被边缘化,文学不是在发展而是在慢慢萎缩,已经看不到它的前途,甚至出现了“文学消亡论”的悲观论调。实际上,持这种看法的人正是用传统文学观在看当下的文学,以为文学就是诗歌、散文、小说、戏曲这些所谓纯文学样式,这些文体的不景气就是文学的不景气。应该看到,现阶段除纸质文本的传统文学作品以外,那些与现代技术相伴生的新文学与新文体,也应该被纳入文学视野之内,如电影文学、电视文学、电子文学、网络文学等等,只要它们运用了文学手段,倾注了作者的感情,是通过语言和形象给读者以美的享受,就都可以视它们为文学。如果这样,那么,文学的地盘就不是在缩小而是在扩大,文学的消费群体不是在萎缩而是在激增。作为文学工作者或文学爱好者,不能用宗法思想和精英意识来排斥这些新生的文学,而应该充满热情地关心它们,扶植它们,甚至投身其间,为它们的繁荣做出自己的贡献。这个观点,我在一些文章里谈到过,在一些大学讲演时也进行过阐述。
  陈:您对广大的文学工作者和文学爱好者有什么要说的吗?
  王:西方19世纪的实证主义和20世纪科学主义全方位地影响了我们的生活。在这些思潮的影响下,文学变成了“小儿科”,有些人开始“玩文学”,文学慢慢被边缘化了。然而,我一直以为,文学不是简单的审美活动,也不只是一种语言的艺术形式,文学更多的是人格塑造的一种手段,是人的一种生存状态。文学升华我们的情感,陶冶我们的情操,锻炼我们的意志,丰富我们的人生。文学内化为人的道德修养、品质修养、人格修养、文化修养。孔子提倡把文学作为人的生存方式和表达方式,孟子主张文学的人化,荀子强调人的文学化,这是我们民族的传统。文学化的人生,是诗意的人生,是自由的人生,也是理想的人生;文学化的民族,是文明的民族,是智慧的民族,也是有凝聚力的民族。这也就是海德格尔所说“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纵观历史,中华传统文化对人们的影响主要是通过文学来进行的,而且这种影响将会也必然会持续下去。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的作用是巨大的,我们对待文学的态度应该是亲切而严肃的。作为以文学教育为宗旨的杂志,《文学教育》的深远意义是不言而喻的,责任也是重大的。
  陈:谢谢您对《文学教育》的勉励,也谢谢您接受采访!
  
  陈卫星,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博士生。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