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孙绍振的文本分析在方法论上的贡献
作者:孙彦君
孙绍振先生指出,经典文学形象,天衣无缝,水乳交融,一般论者每每欲分析而不得其门而入,乃将哲学分析方法操作化。提出,还原法。亦即将一切形象,不当成与表现对象和作者心态同一的,而是经过心灵和形式同化了,和原生的状态相比,是发生了质的变化的。只有将原生的状态,也即没有经过同化的状态想像(或者还原)出来,揭示二者之间的差异,也就是矛盾,才能进行分析。孙绍振先生还原法的入门,也就是艺术感觉的还原。
在这一点上,明确还是胡涂,是懂不懂得艺术,能不能进行艺术分析的关键。许多破坏艺术的所谓分析,就是因为在这一点犯糊涂的结果。这种看来是很低级的错误,并不一定是低水平的人士,有时恰恰是高级的人士。一个著名的例子,就是明朝诗人、诗歌理论家杨慎对杜牧的“千里莺啼绿映红”提出疑问:“千里莺啼千里绿映红,谁能听得,谁能见得”不如改“十里”。过了几百年,清朝的何文焕就顶他,就是改成十里,人的眼睛也还是很难看得见啊。一定要看得见,只能改成一里莺啼绿映红。何文焕顶得很机智。但并没有从理论上解决问题,更没有从方法上,尤其是方法的操作性有所突破。而孙绍振在他《论变异》《文学创作论》《审美价值和情感逻辑》《文学性演讲录》《名作细读》《孙绍振如此解读作品》等等一系列著作中,反复指出,在情感冲击下感觉发生变异,是艺术感觉的基础。二者之间有质的不同。杨慎提出的问题,是典型的拘执形象与对象统一性的逻辑。按孙先生的观念和方法,“千里莺啼绿映红”,是艺术感觉,而十里或者一里,日常感觉。千里之所以胜于一里乃至十里,正是显示情感对于感觉冲击之强烈。这看起来是个小儿科的问题,实质在文本分析上是十分尖端的问题。在一次评课会上,一个中学语文教学的权威问孙先生:能不能立刻解释,柳永的“今朝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千百年来,人们都说好得不得了。你怎么解释?孙先生当场回答说:
用还原法,很好解释。第一,“今朝酒醒何处”,还原成“今朝酒醉何处”一系列的矛盾或者差异就出来了。酒醒是酒醉的结果。没有醉哪里有什么醒?第二,这酒醉了多久?再还原一下,前面有一句“对长亭晚”,那就是昨天晚上就喝了。第三,什么时候才醒?“晓风残月”,一个“晓”,一个“残月”,说明醉了一夜,天已经亮了。而且醉倒不是在室内,而是在露天,说明大醉以后,不觉夜寒(当时是清秋)不拘形迹,不顾身份,不在乎礼节。第四,为什么要醉成这样?因为,离别。一般人情不至于此,如此自任性大醉,强烈感情的程度可知。第五,再还原一下,一个读书人,醉倒在露天地里,在生活中,不一定是很成体统的事,但是,这里,却显得很有诗意。关键在于,一,感情深沉,二,姿态自由自在,三,最重要的是省略了酒气熏人,衣襟不整,全不在感觉之内,。醉汉横卧路边,全无狼狈之感,视觉所见唯有杨柳、残月,触觉所感,只有晓风吹拂,充满了诗情画意,为这种感情而自豪。
孙先生一向认为文学教学与自然科学不同,自然科学教学,是从未知到已知,而文学教学,则相反,一般学生阅读文本,除极个别字词以外,则自觉已知,甚至没有问题可问。但孙先生认为,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老师的任务,就是要提出问题来。从其认为已知中揭示出未知。他在绍兴鲁迅作品研讨会上,讲到《孔乙己》是这样说:《孔乙己》最好懂,也最难懂。比如最后有一句写店里都“笑”了。这里,有什么可分析的呢?孙绍振先生用他的还原法作这样的分析:
这种“笑”的内涵太丰富了。一方面当然有不予追究的意味,另一方面,又有心照不宣地识破孔乙己的理屈词穷,获得胜利的意思。这一切明明是鲁迅式的深邃的洞察,但是,文字上,鲁迅却没有任何形容和渲染,只是很平淡地叙述,“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连一点描写都没有,更不要说是抒情了。但是,惟其平静,平常,平淡,才显得诸如此类的人情残酷,司空见惯,没有感觉,没有痛苦,而鲁迅的笔墨,就是要揭示这种世态的可怕。
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孙绍振先生分析说:孔乙己如此痛苦,却给酒店带来了欢乐自然并不欢乐,又如此狼狈地用手撑着地面离去,酒店里曾经欢笑的众人,居然一个个都沉浸在自己的欢乐的“说笑声”中。世态炎凉一至于此,这是何等的意味深长。更加精致的还在后面,孔乙己在粉板,留下了欠十九个铜钱的记录,年关没有再来,第二年端午,也没有来。人们记得的只是“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铜钱呢!”。过了中秋,又到年关,仍然没有再来。小说的最后一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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