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论陶渊明的审美风貌

作者:洪芙蓉




  陶渊明出生于一个衰落的官僚家庭,其祖辈、父辈都曾在朝中为官,由于受家庭环境的影响,陶渊明很小的时候就喜爱读书,对儒家的经典有浓厚的兴趣,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他以其祖宗先人的文治武功而骄傲自豪并奉为楷模。因此,青年时期的陶渊明,颇具“大济苍生”的宏伟抱负,但他的家世出身和所处的时代却对他十分不利,当时,腐朽的门阀制度发展到了顶峰,门阀士族垄断了高官要职,出生庶族寒门的人则遭到无情的压抑。在这样的政治局面下,想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是不可能的。从29岁到41岁,胸怀大志的陶渊明曾先后五次为官,然而他的性格耿直,与官场的腐朽风气格格不入,每一次为官都获得与其理想追求相反的人生体验。在思想方面,陶渊明不仅受儒家正统思想的影响,道家追求自然的思想也深深影响着他,追求平淡之境的思想深深印入陶渊明的头脑中。这些都促使陶渊明的人生观发生了转变。正如他在《归去来兮辞》中写道:“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陶渊明彻底觉悟到世俗与自己崇尚自然的本性是相违背的,他不能改变本性以适应世俗,因此决定过一种安贫乐道、崇尚自然、任性自得的归隐生活。以此为转折和标志,陶渊明的人生观和理想追求都发生了根本的转变,这是陶渊明审美风貌形成的重要基础。
  
  一、陶渊明的审美风貌
  
  (一)陶渊明的审美风貌之——自然
  自然,不仅是陶渊明的人生旨趣,也是其诗歌的总体艺术特征。他作诗不追求名利,生活中有了感悟就诉诸笔端,既无矫情也不矫饰。陶诗之自然是因为“根底深厚,性情真挚”等内在的精神因素所致,而并非刻意求之所能达到的。以自然为审美标准的作品,所获得的艺术效果,是如此的超凡,自然成为一切艺术的最高法则,也就在情理之中了。陶诗正是这种审美标准下的范例。倾吐胸臆,发抒真情,“不学人而自成,无意为诗而已至”。为此,陶渊明几乎不渲染、不夸张,尽可能避免在形式上做文章。他把丰富的意蕴、深厚的情感,熔铸在单纯的形象和朴素的语言中,从而获得一种纯净透明之美。
  如同其生活和思想一样,陶诗创作以归隐田园为界明显地分为两个时期:前期诗作以叹息行役、厌倦宦情、心念田园为主要内容;后期诗歌则主要描写淳朴、宁静、美好的田园风光和田园生活,表现了诗人抱朴含真、安贫乐道、独善其身的高尚情操。然而贯穿其中的则是一种“自然”的情结。如《读山海经》(其一):“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所托,吾亦爱吾庐。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穷巷隔深辙,颇回故人车。欢笑酌春酒,摘我园中蔬。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惧。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完全是跟读者拉家常似的平白话语,没有夺人的气势,没有雄辩的力量,也没有轩昂的气象,纯是一种自然流露。却为我们展现了一幅淳朴、清新的农村田园生活的图景。与此同时,我们仿佛领略到诗人对直朴、自由的田园生活的一片痴情。诗人心中那心许自然,陶然其中的神态跃然纸上。
  陶诗的自然,一来自陶渊明自己的哲学观;二来自于其天性。陶渊明的哲学观,主要接受了道家思想及玄学的影响。道家强调自在和谐,反对人为,反对外在的东西对生命的破坏,如社会、礼教;从陶渊明的天性来看,他性格耿直,卓立不群。自言“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1]依顺着这种自然的天性,陶渊明决不委屈自己,一切都要按照自己的意愿作出选择。他一方面对腐朽的统治阶级表现了一种孤高的态度,另一方面,也对污浊的现实表现了强烈的不满。陶渊明的志趣与性格,终于使他同统治阶级上层社会完全决裂,回到田园中来,写下了许多“因自然”、“顺自然”的诗作。
  (二)陶渊明的审美风貌之——平淡
  “平淡”在中国古典美学中指一种平和淡远的审美境界,它要求平中见趣、淡而有味,能以平易简朴而又蕴藉含蓄的艺术语言和艺术手法,创造出一种深邃淡远、耐人寻味的艺术境界。平淡之境是在经历了无数人生和艺术的陶冶、磨练之后获得的。陶诗的平淡和自然是联系在一起的。平淡自然是陶渊明最高的人生理想,也是他诗歌创作的审美追求。“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2],在别人看来,诗中的景物是平淡的,甚至有点寒碜,有点拙,然而在诗人看来,这些田园景物首先是真实的、自然的,不知要胜过那官场的华美多少。因而,陶诗中我们找不到华美富丽的色彩、丝竹管弦的聒噪,更没有人工修饰雕琢的精致,有的只是平平淡淡、自自然然。桑麻、狗吠、鸡鸣等普通的田园景物以及田间劳作、邻里往来等平凡的日常农村生活,第一次被当作重要的审美对象,出现在文人的诗作中,陶渊明不愧是田园诗的开创者。
  然而陶诗平淡却不浅薄,相反在平淡的外表下含蓄着炽热的情感和浓郁的生活气息,深隐着丰富的意韵和人生哲理。他的《饮酒二十首》之五堪称这方面的代表作: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对于这首古人已经作了无数诠释的佳作,我们每个人读后都会有自己的理解和感受:那种恬静环境中蕴藏的丰富的内心精神,那种平淡语言中所含纳的自娱自乐,那种身居尘世却又一尘不染的自矜自赏......似乎都随着这些平淡无奇、明白如话的诗句流入我们的血液、浸入我们的心灵。
  (三)陶渊明的审美风貌之——富有人格美
  对“真”的追求,反映了人类探索自然、社会和思维规律上的能动性。读陶渊明的诗总有一种读其诗如见其人的感觉。诗人的音容笑貌仿佛闪现在眼前。他的诗不是吟风弄月的文字游戏,而是诗人的生活和真情实感的抒发。在他的诗行里,始终贯穿着一种“真意”。
  天岂去此哉!任真无所先。[3]养真衡茅下,庶以善自名。[4]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5]
  诗人一生追求的是“任真”、“养真”、“复真”。这种求真的思想,与道家“抱朴含真”的主张是一脉相承的。陶渊明自称:“性质自然,非矫厉所得。饥冻虽切,违已交病。”[6]他就是这样一个“任真自得”、反对束缚个性、追求精神自由的诗人。古往今来对精神自由的追求不乏其人,可真正达到陶渊明那种高妙境界的却凤毛麟角,精神自由的追求不是件轻松的事,需要有承受徘徊、孤独、失望的勇气。在陶渊明一生中最大的转折莫过于归耕田园,他这一惊世骇俗之举在当时十分少见,在后世文人中也不多见。陶渊明回到田园过耕读生活,是他经过痛苦的思索之后自愿、主动作出的积极选择,他将整个身心都投入到田园生活之中,由此享受到人生的极大乐趣。在田园生活中,他才真正找到了与其天性相吻合的生活。自然界的一切都成为他感情倾诉的对象,同时,也成为他审美的对象。如《归园田居》五首其一: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七八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杂尘,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诗人憧憬自然田园仿佛是笼中鸟思恋树林,池中鱼向往渊泉;与此相反,出仕做官宛如系于笼中、置于缸中供人玩赏而失去自由的鸟和鱼。正如鱼、鸟的真正归属在于渊和林一般,诗人的真正归属在于田园,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实现自己的自然本性。
  作者以自己对人生的态度向世人展示了一个“任真自得”重精神追求的典范,并以自己独特的思想境界及行为营造出一片圣洁的天地,这是一种内心经过痛苦冲突之后所达到的一种宁静和谐的境界,是一个清贫寂寞而又充满着精神愉悦的境界,是一个忘却得失荣辱的境界,给后世官场失意的文人们以深刻启迪和无限慰藉,这便是陶诗“任真自得”的人格美,也是陶渊明审美风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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