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从郑生、李益看唐士人的婚恋观

作者:高俊文




  唐传奇中的《李娃传》与《霍小玉传》都是以世家公子和风尘女子的爱情为题材的,可作品中两位男主人公的形象却迥然不同,郑生是痴心郎,李益却是负心汉。可无论是痴心郎还是负心汉,在他们身上都体现了爱情与功名的斗争,有情与忍情的纠葛,这就是唐士人情理两徘徊的婚恋观。这种婚恋观不仅与个人性格相关,更与社会制度、传统思想相关。本文从不同求相同,由表象看本质,力求挖掘唐士人阶层的典型性格和唐代社会的时代特征。
  
  一、痴心郎和负心汉
  
  《李娃传》中的男主人公郑生出身于“时望甚崇,家徒甚殷”的士族之家,父亲是地方大员——常州刺史荥阳公,他本人从小“俊朗有词藻,迥然不群,深为时辈所伏”。父亲对他期望甚高,深信他“当一战而霸”,他自己也视中举如探囊取物。在京城应考期间,他偶然与风情万种的李娃相遇,顿时情窦大开,“不觉停骖久之,徘徊不能去”,甚至为了多看李娃一眼,“乃诈鞭坠于地”,等候随从拾取,可谓用心良苦。当别人告他说李娃平日所接纳的都是贵戚豪族,“非累百万,不能动其志”时,他“尽徒其囊橐,因家于李之第”,“屏迹戢身,不复与亲知相闻”,把科举考试的事丢在了九霄云外,可谓情真意笃。后来因他“资产仆马荡然”,鸨母与李娃合谋抛弃了他。爱人的失去,使他精神遭受极大的打击,以至“惶惑发狂,罔知所措”,幸亏一些善良的人们大力救护,他才得以死里逃生,沦落为挽歌郎。在卑微潦倒的日子里,郑生仍然不肯离开长安,除了他对父亲的惧怕外,郑生依旧对李娃抱有一线希望,愿能与她重温旧梦。后来他考得功名,他仍然不计前嫌,不改初衷,与李娃喜结姻缘,白头偕老,其用情之深怎一个“痴”字了得?
  与《李娃传》不同,《霍小玉传》则塑造了一个与郑生截然不同的负心汉。男主公李益出身“门族清华,少有才思”,“思得佳偶,博求名妓”。当他遇到了霍小玉时,马上被霍小玉的美貌与智慧深深吸引,不久两人便如胶似漆,形影不离。聪明的小玉是清醒的,她知道李益若要踏上仕途,必要寻个高门大户结亲,她只要李益许个短愿,但求与他共度八年便足矣。李益听到此话,痛哭流涕,他对小玉说:“平生志愿,今日获从,粉身碎骨,誓不相舍”,并且引喻山河,指诚日月,写了“句句恳切,闻之动人”的誓词。此时的李益,似乎决心要把小玉作为自己的终生伴侣。但事实正如霍小玉所料,两年后,李益走上仕途,很快就娶了出身甲族的表妹为妻。李益离开小玉后,钱也不寄,信也不回,完全不顾小玉的生死,直至小玉弥留之际,才被拖去见上一面。李益抛弃小玉固然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但他本人毕竟是扮演了一个负心汉的形象。
  
  二、唐士人的婚恋观
  
  1、爱情与功名
  唐代士子是一群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他们喜欢美色、向往爱情。但在门阀制度森严的唐代,对于书生而言,功名的价值重于一切,这是家族赋予他们的责任,也是时代赋予他们的要求。所以,当爱情遭遇功名时,他们往往会放弃爱情,选择功名。
  李益可谓唐士人的典型代表。《霍小玉传》前半部分写李益如何爱慕小玉,如何关怀小玉,这都表现了他对爱情的向往。那时侯,他还没有考取功名,所以爱情与功名的矛盾还不够激烈,他仍有释放情怀的机会。可考中进士后,他马上抛弃了小玉,迎娶了卢氏。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考中进士固然是知识分子平步青云的阶梯,然而,联姻豪门更是仕途畅通的保证。这是唐士人最普遍最典型的婚恋观。
  那郑生呢?李娃和郑生的结合表面上看是一种圆满的结果。但这种完满是把那些不合理、不合法、不合社会礼俗的感情欲望,用一种表面合理化的形式表现出来,使情和理达成平衡。这种结果只能是一种理想,不可能成为现实。小说中的郑生一出场就肩负着继承家业,大光门楣的重任,而要实现此项重任,除科举一道别无捷径。当他情感泛滥,流落街头时,他遭到父亲的鞭弃;当他“授成都府参军”,回归故里时,才获得父亲的谅解,与李娃的爱情也获得了许可。这种貌似圆满的结局本身就体现了爱情对功名的妥协,也说明了只有当功成名就之时,爱情才有立身之处。所以,这种表面的合理,其实只是作者一厢情愿的处理,也只是情对理的屈从。
  
  2、有情与忍情
  无论是郑生还是李益,他们对女主人公都是满怀深情的,只是这种情有时表现得酣畅淋漓,有时表现得委婉曲折,有时甚至是隐忍含悲。
  郑生对李娃的感情一直是相当厚重的,最为明显的是两处细节。一处是当他得知李娃设计抛弃自己时,他没有马上放弃,更没有另寻花柳,而是苦苦的留守在那,期待与李娃的再次相逢。另一处是他一举及第后,开始了仕途生涯。此时他与李娃的社会地位悬殊甚远,当李娃主动提出与他分手时,他情急至于泣下,说:“子若弃我,当自刭以就死。”最后他明媒正娶李娃做了妻子。
  与郑生对李娃的简单执着相比,李益对霍小玉的感情要显得复杂许多。他起初对小玉的感情乃是海誓山盟,一泻千里。后来当他受到功名的诱惑,另娶卢氏时,他并不是像元稹笔下的张生那样始乱终弃、恩断意决,而是将这种感情隐忍在心里,用逃避来掩饰这份感情,直至小玉死时才感叹而出。李益的这种忍情是一种无奈的选择,是对自我的背叛,从这个角度看,他也是社会制度的牺牲品。
  
  三、缘由
  
  1、森严的等级制度
  中国官本位的观念随着封建社会的逐步完善,成为了日益森严谨密的等级制度,与科举紧密相关的唐代门阀制度左右着文人的命运。最高统治者为了巩固其统治,维护自身特权,将等级制度法制化,这种作法催化了人们的攀高心理。特别是对于读书人而言,结亲高门大户不仅能给自己带来光明的前途,还能给家族带来无限的荣耀,这使许多文人对联姻豪门之路趋之若骛。同时,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大多饱受儒家传统思想的浸染。儒家是肯定“学而优则仕”的,除了要修身于世,更要泽加于民。治国平天下是儒生们一生的抱负理想,这种积极的入世精神,更因后代科举制度的具体化而受到鼓舞。通过科举的渠道,不仅儒生的政治与社会地位同时获得保障,而且一旦得到官做,财富也会随之即得。在仕途不成或未成时,他们都想要追求真挚的爱情。一旦二者发生冲突,爱情就成了仕途上的绊脚石。于是在这样一种社会价值体系中,唐士子们对情的追求便又一次遭到了无情的阻碍。唐传奇中有很多作品都是反映这一主题的,霍小玉的“血泪控诉”以及李娃的“胜利凯歌”,无疑都与门阀制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2、脆弱的情感基础
  唐士子的恋情都是建立在对色的倾慕的基础上的。虽说男女之间的一见钟情也算是一种情投意合,但他们之间的爱情更多的还只是才色的吸引,还未到达心灵交汇的境界。李益对霍小玉见面后就直言:“小娘子爱才,鄙夫重色,两好相映,才貌相兼”;郑生为多看李娃一眼,便“诈坠鞭于地”,这些都是他们好色的表现。对女性外貌的特别重视,除了男女情爱的自然属性原因外,还与妇女在男权社会中缺乏独立人格有关。由于女性的地位未可与男性比肩,她们在很大程度上还只是男性的欣赏对象,所以唐士子们在面对情理矛盾时,总是很轻易地屈情于理。我们所说的理,不仅指的是门阀与科举制度,同时也包括一些当时固有的社会规范和观念。李益面对“素严毅”的母亲而“逡巡不敢辞让”;郑生在功成名就之时,尚不敢向父亲表明对李娃的爱情,当父亲问起“李娃安在”时,他的回答却是“送某至此,当令复还”。可见,唐士子建立于美色基础上的爱情根本不足以与理相抗衡,这也是爱情悲剧的根源。
  唐传奇中的男主人公渴求爱情,然而面对现实中无处不在的理性枷锁时,他们又会为情与理的矛盾而痛苦、挣扎。不论是表面的合理化还是直接的妥协,其实都是情感回归理性、向理性投降的道路。这种创作模式体现了唐士人情理两徘徊的婚恋观,更体现了唐代森严的等级制度和女性卑微的地位。在我看来,无论喜剧还是悲剧,都是悲剧;无论男性还是女性,都是受害者。因为他们的命运都烙上了时代的伤疤,都成为了社会制度的牺牲品。
  高俊文,女,湖北大学2005级语文教学论专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