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穆时英与张爱玲小说比较

作者:罗晓春




  风行一时的海派作家穆时英,被人称为“新感觉派的圣手”,他以其独特的艺术追求,多层次的美学功能,将西方现代派的表现方法同中国大都市社会生活相交融,描绘了一幅幅光怪陆离的时代图景,从而丰富了现代派小说的审美意识。他的初期作品收在《南北极》中,后来又写了《公墓》、《上海的狐步舞》、《黑牡丹》、《白金的女体塑像》等作品,充分显示了他独特的风格。
  张爱玲是我国文学史上一位卓有成就的女作家,她善于用参差对照的手法,截取平凡琐碎的生活场景,描绘出性格独特多变的人物形象。她笔下的人物既独立于政治社会之外,又都离不开所处的时代大背景,人物的命运在社会动荡的大背景中起伏、变化。有人说张爱玲是民国时期的“临水照花人”:孤寂的人儿临水而立,什么都没有,只有水面上与自己相依相缠的影子。孤寂的灵魂需要慰藉和寄托,她便选择了文学这种寄托物,于是这世上便有了一串串伴着咿咿呀呀的胡琴声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她的作品大多收在《传奇》里面,还有《流言》、《半生缘》、《张看》等,曾在海内外掀起一股“张爱玲热”,产生重大影响。
  同为海派作家的穆时英与张爱玲,他们的创作都是以描写都市文化生活为题材的,在文学史上第一次使得都市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穆时英的小说传达了都市疯狂律动、快速多变的气息,又多侧面、多角度、多方位、多立体地展现了都市生活的斑驳陆离、五光十色,并通过再现贫与富、哀与乐、死与生、地狱与天堂对比鲜明,呈支离破碎之态的都市人生来进行以物与人的关系为主题的城与人的对话。张爱玲的写作触角从令人眼花缭乱、刺激性强烈的狂欢场所转向了普通市民百姓的日常生活场所,都市社会的物质形态从人物的日常生活场景中得以展现,继续着穆时英难以为继的城与人的对话。
  尽管他们具体描写的对象有所不同,但总体都向人们展示了旧上海十里洋场的生活,让人们了解了都市中人们的生存状态与精神状态。无论是穆时英展示的在现代都市浓丽变幻的色彩、快速跳荡的节奏、多重复合的声响中进行的城与人的对话,还是作为绝大多数普通市民代言者的张爱玲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的这场对话的继续,表现的都是一种热烈拥抱都市的城市文化。
  然而,这两朵都市文化之花拥有着更多的不同,颜色不同,气味不同,花期也不同。
  同是表现十里洋场中人们的精神状态,两者的侧重点是不一样的,揭示的深层含义也是不同的。穆时英所描绘的是一群过着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生活的都市人,一批畸形发展的都市文明所造出的享乐动物,揭露和批判了那种腐败污浊的市风,那种熙攘喧嚣、畸形发展的都市生活。最有代表性的便是他的成名作《上海的狐步舞》。这里所充塞的是舞厅、妓院、赌窟、烟馆,丑与恶经过作家主观情感的浸润而被渲染着,揭示了30年代的上海是“造在地狱上的天堂”这一深刻的主题。而张爱玲的作品里,写得十分真实而深刻的是社会惶惑、人世悲凉,人生的无奈和悲哀。她往往选取那些便于显示人生的平凡琐事,或是截取一个生活片段来反映社会的变动、世态的炎凉,着重表现乱世中人的挣扎、无奈和无望。《金锁记》中所写的姜公馆,由于日本侵华战争,从北京的深堂大院逃到上海租界,过着表面平静,内里颓败的生活,表现出人性的被扭曲、被践踏,揭示出人生的无奈与凄凉。
  对于在作品中处理主观感觉与客观环境的关系方面,两者也是有差异的。穆时英追求新奇的感受,他善于将人的主观感受、主观印象渗透到对客体的描写中。他的那些具有新感觉派特点的作品,既不是外部现实的单纯描摹,也不是内心活动的细腻追踪,而是将感受外化,创造出表现那种强烈主观色彩的所谓“新现实”。《夜总会里的五个人》便是突出光、影、色给予人的感觉来衬托主题。张爱玲则是只把那个变动的社会作为她所描写生活与人物的活动背景,主要描写的却是那个社会中属于旧时代的人们变动的生活,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变动中人与人心的变化。其代表作品《倾城之恋》以日本侵略战争为背景,描写了一对乱世中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故事中透着无奈与悲凉,但悲凉的尽头仍是个难得的圆满的收场。“传奇里倾国倾城的人大抵如此。”“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
  相对于传统小说大都只有一个固定的视角,穆时英的小说创新之一是采用高频率转换的视角。整体的世界由于视角的灵活转换而被分割为一个个零星片段,自然的时空顺序被打破,在产生一种强烈的节奏感的同时,突出了对应场面之间的张力,在有限的篇幅内扩展了小说艺术表现的时空,涵盖了丰富的社会内容,相应地也刻画解析了斑斓世相中物与人的关系的丰富性、多层次性。相比之下,张爱玲只是采用一个视角来展示自私丑恶的人性,表现人生的苍凉。但她在叙述中运用联想,使人物周围的色彩、音响、动势,都不约而同地富有照映心理的功用,充分感觉化,造成小说意象的丰富而深远。
  在语言方面,穆时英因为充足的才气,无顾忌的描写,使人觉得他的语言有点文字暴发户的味道。而张爱玲的语言修养深厚且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华靡中显朴素,沉稳中显活泼、显风趣。她对文字的排列运用,表面看平常简洁,细加回味,却觉含义深刻而丰富,表意贴切,耐人寻味。
  在文体方面,穆时英把新感觉派的文体发挥得淋漓尽致,创造了心理型的小说流行用语和特殊的修辞,用有色彩的象征、动态的结构、时空的交错以及充满速率和曲折变的表达式,来表现上海的繁华,表现上海由金钱、性所构成的众生喧哗。张爱玲则既融合了中西方文化的特色,又在传统的小说艺术与情调中注入了现代社会的趣味。她的小说中既有传统的语汇和手法,也有意识的流动,有西方现代派的先锋痕迹。她创造出熔古典小说、现代小说于一炉的、古今杂错、华洋杂错的新小说文体,有一种雅俗共存的文学气味。
  两人的相同,是由于关注的对象都是都市文化,都是热烈拥抱城市的。而两人的差异,首先是由各自所处的环境不同而造成的。张爱玲从小就养成了对人和人世的敏锐观察能力。不幸的童年生活在她心灵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蒙上了厚厚的阴影,使她自小就看透了人生,所以写人生写人性便构成了她小说的重要主题。而穆时英本人是交际场中的浪子,是享乐型的才子,他沉溺于当下的都市生活,追踪狐步舞、爵士乐的节奏,流连于舞池酒吧、电影院、跑马厅等都市娱乐场所,故他的小说反映的也便是他最熟悉的这种生活。其次也是由张爱玲的特殊历史观所致,她对都市的发现,不像穆时英是从单身男子的城市漂泊者的眼观光看的。她是一个女性,总是能用多种方式回到家庭,从上海市民家庭的窗口来窥视这个城市舞台日日演出的浮世悲欢。再者,两人所受的教育和影响也是不同的,从而也造成了两人创作上的差异。
  无论穆时英与张爱玲的小说是相似处多还是差异性大,都是不太重要的。两人的作品都有着各自独特的风格与特点。他们开创并发展了以都市为题材的小说创作,在现代文学史上第一次使得都市成为独特的审美对象,供人品赏,同时进行一定的文化思索。他们是都市文化的两朵奇葩。
  罗晓春,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中文教育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