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黄易武侠小说的艺术特征
作者:周陈晨
以黄易成熟期的代表作《大唐双龙传》为例,全书共63卷(尚未完结),无论是内容上还是篇幅上都是他自己都难以跨越的一个高峰。在《大唐双龙传》中,历史、玄幻、武侠、道家易学等元素巧妙地融为一体,显示了作者极高的宏观驾驭功力和细节刻画能力,整个长篇可以说是黄易成熟的艺术技巧的结晶。有人评论黄易的小说就是“黄色+易学”模式,放在这一部作品里恐怕有失公正:首先,易学与武侠的结合并非简单相加,如何灵活又不着痕迹地使它们共同构成一个有机整体需要作者熟练的技巧;其次,在《大唐双龙传》中黄易一直被人诟病的情爱描写明显收敛,在某些爱情价值取向上甚至呈现出极端保守的倾向。可以说,《大唐双龙传》这部作品蕴含的艺术特征的更多的是积极方面的。从写作技巧上来看,黄易武侠小说中加入玄幻因素的引人入胜的情节、带有浓厚易学色彩的丰富意境和多彩多姿的人物形象是其作品令人手不释卷的三大原因。
从情节设置上来看,新派武侠小说的主题在香港和台湾演变为两种截然不同又各具特色的潮流,即香港的历史人文武侠和台湾的模糊政治背景下人性冲突的武侠,金庸和古龙便是这两派武侠小说家中的佼佼者。在金庸之后,黄易似乎很难从单纯的历史人文武侠的路子上写出更有新意的作品来,事实上他也没有这么做,而是立刻转到科幻小说的创作上来,并把科幻的因素注入传统的武侠小说中,形成自己独特的“玄幻”风格。假设科幻着眼于“外太空”物质科技的驰想;玄幻却是回首作为人类自身的深省,窥探人类心灵内无尽的“内太空”。“玄幻系列”就是从西方的科幻和中国玄学的基础上,发展出来别具一格的作品。在《大唐双龙传》中,人永恒地立于宇宙、对璀璨星空的向往等场景如电影的慢镜头般反复推出,带有很强的西方科幻小说的影子。而单从“玄”的角度上讲,他不同于金庸对历史细节的还原与重构,而是“带着镣铐跳舞”式的对历史进行重新描摹与创新。黄易把寇仲和徐子陵两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人物加入到隋末唐初争霸天下的历史漩涡中,重新书写了一段群雄并起逐鹿中原的宏大传奇。他以各种正史、野史为基础,虚构出寇仲、徐子陵与王世冲、窦建德、李世民甚至和突厥等少数民族之间的显得真实可信的战争冲突,这些历史上或是子虚乌有或是一笔带过的战争在黄易笔下变得合情合理又精彩绝伦,战争的地理位置、运筹帷幄、兵力分布的设置在逻辑上都极为严密,与之并行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挑战让读者应接不暇,而张弛有度的情节又令人紧张之余亦能享受慢慢玩味欣赏的愉悦。黄易以充分迎合人的心理悬念和纵横历史豪情的跌宕情节,轻易地抓住了读者的胃口:单纯的历史已不能吸引读者,那些玄奇的、新鲜的、带有诸多不确定因素的历史才是读者的最爱。历史就是江湖,江湖与历史不再是梁雨生式的相互对应,也不再是金庸式的前台与背景的巧妙穿插、水乳交融,而是黄易式的:江湖的广天远地是历史的政治舞台,江湖的英雄在江湖重大展拳脚也就是在历史中大展宏图,在历史的基础上创造历史,不仅巧妙回避了完全虚构历史的容易失真和难以为继,而且给读者提供了更为广阔的期待视野,黄易在情节设置上可谓深谙此道。
同时,黄易武侠小说中的易学色彩为其增加了无法言喻的意境魅力和哲理内涵,使他在情节取胜之外具有更长的艺术生命力。《大唐双龙传》中,从傅君绰的“九玄大法”到寇仲的“井中月”心法,都蕴含了老庄的“道”与“势”的哲学思想。对于“九玄大法”的“下者守形,上者守神,神乎神,机兆乎动。机之动,不离其空,此空非常空,乃不空之空。清静而微,其来不可逢,其往不可追。迎之随之,以无意之意和之”,寇仲解释为“由有形之法,入无形之法,妄去神动,当机缘至时,便会接触到体内那自悉具足的无形宝库,神机发动,再以无心之意御之驾之,便可练出真气来”,和庄子《齐物论》中广成子“破我执”的自我修炼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在高手对决的场景描写上,黄易亦用这种思想渲染出紧张中不失闲逸的氛围,回避了一拳一脚式如何分出武功高低的瓶颈难题。在寇仲与天刀宋缺的对决中,宋缺从庖丁解牛而入武道的阐释可谓发人深省,细看之下“得牛而忘牛,得刀意而忘刀法”的论述算不上独创或者深奥,但对庖丁解牛这一寓言在精神层面上高度凝炼的概括在此却有力渲染了生死对决中高手谈笑自如的潇洒风度,同时赋予了武功哲理意义上的精神境界。抛开武学中蕴含的道家思想不说,寇仲与徐子陵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市井混混到挑战群雄逐鹿天下的英雄豪杰的人生经历,本身就昭示了在一次次挑战中不断突破自我,旧目标实现后又不断追求新的目标,在一次次超越命运的预设,追求中寻求生命的极致的天道。寇仲和徐子陵对生命有着真正的理解和热爱,在黄易看来,世人要经历生命,从生命的经历中去参悟领会,寻求自我的突破。因为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是宇宙中最伟大的存在方式。每个生命的诞生与消亡都只像大海里的一滴水那样微不足道,但是每一个生命都有其存在的意义,生命的意义就是找寻生命的目的,去经历生命就是生命存在的动力。生命的诞生不是为了有一天让生命死亡,而是让这个生命去完成它存在的目的,实现这个生命存在的价值,这一切都要生命去经历,经历是可以证明一个生命存在的自我价值的唯一途径。黄易对道家思想中生命本质的深刻理解,令人久久品位思索。
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黄易的众多作品中男女主人公形象都有一定程度上的重复或相似之处,很少让人有新鲜感,但他塑造的一系列姿容绝世的女子和个性鲜明的历史人物却被读者们津津乐道。有人打趣说,黄易的小说中最不缺乏的就是那些让人眼花缭乱、各具个性的美女圣女妖女了,数量多,质量高。气质各异、各有千秋的美女确实使黄易小说的一大看点,但他并不只限于女子样貌身材的“乱花渐欲迷人眼”,而是通过写女子的才情使之形象更为动人。黄易很少费力气去具体刻画一个女子的长相,不外乎“眼睛如宝石般明亮”“肤色白皙”等一笔带过的三言两语,但读者很容易把师妃暄和绾绾区别开来:师妃暄是慈航净斋的圣女,容貌清雅,言语中总在讲“道”;绾绾则是魔门妖女,容貌娇媚,言语狡诈又富于挑逗意味,师妃暄决不会有绾绾那样白人一眼说“算你啦”的神情动作。由此可看出,黄易在塑造人物形象时把人物性格蕴藏在他们简单的言语、动作和神情中,这一手法在他刻画历史人物也发挥了极大功用。黄易在臧否历史人物时,往往在其第一次出场时就指明他们性格的主要特点,《大唐双龙传》开篇宇文化及一出场,就清楚交待他“年在三十许间,身形高瘦,手足颀长,脸容古挫,神色冷漠,一对眼神深邃莫测,予人狠冷无情的印象,但亦另有一股震慑人心的霸气”,然后再在矛盾激化过程中通过人物的语言动作深挖他们的性格内涵,同时写出历史人物不为人知的一面,如写宇文化及穷途末路时的众叛亲离和难舍爱妃,就在尊重历史的基础上虚构出一个性格更为丰满可信的枭雄形象,而不是一个单薄的奸臣嘴脸。总的来说,黄易以人物性格特征写人物外貌,赋予了笔下女性与历史人物尤其独到的神韵。
除了玄幻的情节、玄奥的意境和多彩的人物外,黄易的武侠小说也切合了当下时代的发展潮流:首先,竞争激烈、快节奏的生活中人们在文学消费上更追求心理刺激上的满足感,黄易作品快速的情节推进恰好满足了人们的心理需要;其次,市场化的文学促使武侠的娱乐功能进一步加强,黄易笔下男主人公的多智风流、权财兼备和历险式的经历都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娱乐素材;最后,电影电视等媒体的冲击使黄易武侠小说中的打斗镜头更具分镜头的画面感,场景描写趋于简洁概括。这些都是黄易的武侠流行数十年的文化因素和现实土壤。
如果说梁羽生以现代风格写武侠,使武侠脱离了剑仙的俗套;金庸融“情”于武侠,使武侠多了人情味;古龙吸收了侦探小说的技巧,使武侠从此多了悬念与心理;温瑞安以诗和浪漫赋予武侠新的诗意;那么黄易,则以天道为武侠注入了玄幻的活力,他把生活中的玄幻抽离,给人以无限的遐想,不仅正面现实更要有追求理想的睿智与勇气,黄易小说的诸多魅力给读者以极大的精神感染力,是它最为突出的艺术特色。
周陈晨,女,武汉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2005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