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红楼梦》五十八至六十一回的艺术特色
作者:焦福生
一、小摩擦见大兴衰
从小事件的发生往往能看出大家庭的兴衰,因为事件的发生不是偶然的,而是往日矛盾的延续或爆发,并能预示着事情未来的发展。这四回之中发生的事件不仅能很好地反映贾府大家庭日渐衰落、腐朽的现状,还为后来的抄检大观园,贾府最终走向衰败埋下了伏笔。
六十一回写司棋闹厨,表面上看是写奴仆之间的小矛盾,实际上反映的却是贾府经济困难的大问题。司棋大闹厨房的直接原因是前些天她要吃豆腐,小厨房的掌管人柳家的弄了馊的送去,现在司棋要吃炖鸡蛋,柳家的不但推三阻四,还把司棋派去的小丫头说了一顿,终于让司棋忍无可忍,率领小丫头们闯进厨房,将小厨房搅得鸡飞狗跳。司棋闹厨是这四回中大大小小反叛事件中的一件,这件事之所以不只是反映了奴仆中各派系的矛盾,还反映了贾府经济困顿的重要问题,是因为按照普通的逻辑来想,柳家的得罪司棋固然是因为她自己是与芳官结为一党的,用不着细心伺候司棋,但司棋毕竟是贾府一等丫头,在大观园中也小有权势,柳家的犯不着得罪她,如果厨房菜蔬丰裕,她掌管厨房能有盈余,炖一碗鸡蛋算得了什么呢?最终的原因还是厨房不充裕,她应付得了这个就应付不了那个,因而她只好有选择的应付,她有求于芳官,想通过芳官把自己的女儿五儿介绍进怡红院当差,自然更愿意为芳官效劳而顾不上讨好司棋了,是经济困顿让她得罪了司棋。
柳家的曾对着司棋派去的小丫头发了一大通牢骚“……你们深宅大院,只知鸡蛋平常物件儿,哪里知道外头买卖的行市……连姑娘带姐儿们四五十人,一日也只管要两只鸡,两只鸭子,十来斤肉,一吊钱的菜蔬,你们算算够他什么的!连本项两顿饭还撑持不住……”这一大段琐碎,却透露出贾府经济的实情。这个大家族已经到了连公子小姐们的日常饮食都要节省的地步,可见经济已非常拮据了,厨房的状况是这个大家庭财政状况的缩影。司棋闹厨这个小事件,它其实反映贾府在经济上的危机,并不只是表现奴仆之间的摩擦这么简单。
茉莉粉风波则反映了错综复杂、积怨已深的家族矛盾。正是这些家族矛盾让贾府难以“兴利除弊”维持繁荣,而是不可避免地继续腐朽衰落下去,因为每一件事的发生都纠结着太多的矛盾,牵涉到许多人的利益与脸面,没有人有能力从根本上解决矛盾。在这次风波中,先是芳官用茉莉粉冒充玫瑰露打发贾环,引得赵姨娘怒不可遏,加上夏婆子的煽风点火,坚定了她大闹怡红院的决心,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唱戏的小丫头们扭打在一起,不仅自己出了丑,也给她的亲生女儿,志在兴利除弊的探春浇了一盆冷水,自此以后探春在大观园的改革没有了下文,反正书中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上纠结着奴仆之间的矛盾,妻妾之间的矛盾,正庶之间的矛盾。这一切缠在一起似乎成了解不开的死结,即使聪敏如探春,对此也无能为力,就算她能解决奴仆之间的矛盾,也无法处理妻妾、正庶之间的矛盾,反而要回避,因为她自己正处在这种矛盾之中无法解脱。
玫瑰露风波则更让人尴尬,揭示出贾府这样一种难言的苦衷:一桩盗窃案,贼和赃人人都心知肚明,却不敢揭发,只能掩盖,不得不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这一件案子若认真追查下去,会牵三挂四带出许多案子来,也会牵涉到许多人,而这许多人是不能轻易得罪的。这些人有两类:一类是“小人”也就是奴仆们,这些人虽然地位低微,但也不能完全得罪,因为他们也是能兴风作浪的,弄不好坏了贾府的大名声。后面贾政放外任被参不正是由于家奴们的行为不端吗?所以对“小人”也不能穷追。另一类是主子,是“体面人”,比如探春,探春贵为三小姐自然不会去偷东西,但她的生母赵姨娘唆使人偷了,若是把赵姨娘揭发出来,就会伤探春的体面,这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平儿才同意宝玉把玫瑰茯苓霜都兜下来,以免为打老鼠而摔了玉瓶,伤害探春。这样的处置方法虽然能一时掩盖矛盾,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贾府的积弊不仅没有解除,反而在加深,它的衰败也就不可避免。
二、小人物演大悲剧
大观园里生活着一群美丽纯洁而富有才情的姑娘,但最终的结局却是“千红一窟万艳同杯”,大观园里的每个女孩儿都逃脱不了悲惨的人生和命运,这几回集中描写了众多的小人物,其中又以芳官、藕官等十二优伶为代表,而且她们作为戏子地位更加低贱,命运同样悲惨,特殊的生活经历又赋予她们不一样的性情,她们更处于悲惨命运的底层。
这些小优伶从小在勾栏瓦肆中生活,接触的多是市井细民,自然具有更多的平民思想,而且她们平时唱的戏文又多是贵族小姐们连看都不许看的《西厢记》、《牡丹亭》之类,多多少少会受到戏中思想的一些影响,封建礼教的约束在她们身上会弱一些,她们表现出来的普通特征是“重情而不重礼”,而这“重情”的品性虽然难得可贵,但在等级森严,礼法严酷的贾府是没有生存余地的,一味重情只会给自己招来祸端,她们最终的悲惨命运正是真情被扼杀的结果。
重情而不重礼在芳官身上体现得最明显。在十二小优伶中芳官很引人注目,这是一个既重情又像晴雯般泼辣而毫无奴颜媚骨的女孩儿,虽秉性聪慧,才艺出众,却不通世事,她并不把贾府的奴才规矩放在眼内,也不能忍受那些“干妈”“亲娘”们的欺压和盘剥,甚至有点恃宠而骄,可她又一派天真烂漫、毫无心机,这就难免要搅浑大观园的“一潭死水”!最终落得“斩情归落水”的悲惨结局。赵姨娘大闹怡红院的导火索就是她用茉莉粉代替了蔷薇硝,而当初她要这样做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蔷薇硝是学戏的姐妹蕊官送的,出于姐妹之情她不想送给别人,即便这人是家中的主子。贾环的地位虽然不如宝玉,形容又委琐,但毕竟是主子,奴婢的命运尚且掌握在主子手里,更何况区区一包物件呢!芳官本应无条件将蔷薇硝给贾环的,可她却把蕊官的姐妹之情置于对主子的服从之上,这就犯了大忌。如此的重情不重礼,又如此的没有心计,其下场只会更悲惨。果然,在抄检大观园后不久,芳官等人便被赶出了园子,令她们各人的干娘带出,自行嫁了。而那些干娘,也就是大观园的老婆子们,是深恨小优伶们的,她们的命运一旦被干娘掌握,后果可想而知。小优伶们是大观园众多女儿的代表和缩影,她们的悲剧,正烘托着、预示着、映照着其他青春少女的悲剧。“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是《红楼梦》抒写众女儿悲剧命运的主旨,这十二小优伶是为了元春省亲而专门从苏州买来的,而元春省亲正是贾府荣耀的顶点,这些小优伶的存在同时也是贾府显赫的标志之一,她们是伴随着贾府的兴旺而出现的,她们的命运与大家族的命运紧紧相连,而她们最终的悲惨结局也预示着贾府大家族的大悲剧。
三、小视角藏大手笔
《红楼梦》多处艺术手法的运用,也许并不是有意为之,但就是能让人感觉很妙,这正体现出作者在艺术上的大手笔。这大手笔,主要体现在细节描写上。
第六十回有几处写到赵姨娘,从她言语和动作上的几个细节中就可以看出她粗俗浮躁、不知自重的个性。当彩云认出贾环从宝玉处拿来的不是蔷薇硝后,赵姨娘曾说:“……趁着这会子撞丧的撞丧去了,挺床的挺床,吵一出子。”碰到夏婆子,道:“这屋里连三日两日进来唱戏的小粉头们都三般两样,掂人的分量,放小菜儿了……这些小娼妇!”又骂芳官:“小娼妇养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她三次出口“小粉头”“小娼妇”便被重复了几次,贾母入朝随祭,凤姐卧病在床,在她口里被说成“撞丧”“挺床”。这些都是非常粗俗的市井之语,却被她随口说出,可看出她的低贱。当贾环说出她怕探春的心病,她“一面说,一面便飞也似往园中去了”“气得眼红面青的走来,拍着手道……”见了芳官“也不答话,便将粉照着芳官脸上摔去,手指芳官,骂道……”探春等来后她“气得瞪着眼,粗了筋,一五一十,说个不清”从她身上看不出一点涵养,却如街头泼妇。这些都从生活细节中体现,赵姨娘的形象也就呼之欲出。
每一个读过《红楼梦》的人在阅读过程中应该都会怀着浓厚的兴趣,读过之后会对这部奇书留下深刻的印象,它包含和承载着太多的内容和意义,对后人而言有着永久的魅力。就这几回来说,虽然写的都是小事件、小人物,但我们能从这些小事件的发生看出大家庭的兴衰,能从小人物的悲惨命运中体现到大家庭最终的悲剧结局,因为通过作者的安排,使得小人物的命运对整个大家庭有着某种预示作用。我们能从小视角中看出《红楼梦》在艺术上的大手笔,因为文中运用了多种艺术手法,而且运用得极其自然,让人不由得被吸引。《红楼梦》在艺术上确实有许多独到之处,值得后人不断研究并从中摄取营养。
焦福生,教师,现居湖北通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