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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女主人公人物形象分析

作者:张 杨




  《日出》在曹禺的创作中是最富于现实性、最接近真实的一部,写的是十里洋场的社会悲剧,在黎明到来之前,展示了一群在黑暗中醉生梦死的魑魅魍魉。而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之外,却有这样一位女子——陈白露,在读者心中唤起了无尽的同情、责备、思索,因为她是那样地渴望日出,却又在日出前选择了消逝于黑暗。所以,《日出》也是一部都市交际花的悲情传奇。曹禺通过她的矛盾性格和悲剧一生不仅揭示了当时社会的腐朽黑暗,表达了自己对她的同情、怜惜、慨叹;同时,他更对“五四”时一代追求个性解放、个性自由的知识女性离开家庭之后的何去何从进行了深入的思索、追问。
  
  一、如诗如画的竹筠时代
  
  陈白露本名陈竹筠,出身书香门第,受过教育,纯洁、聪明、美丽。她和方达生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小儿女情怀,这段情谊在她心中占有很重的份量。女校毕业之后,受当时风行社会的女性解放风潮的影响,她决然走出封建家庭,闯入社会。
  尽管她在社交上风流一时,但那时的竹筠还是对人世间的美好爱情充满了想往。她遇合了一位诗人,“永远是那么乐观”,她真的好爱好爱那个诗人,即使在身为“白露”之后,她仍把诗人的“日出”诗铭记于心。竹筠的确和丈夫度过了一段快乐、幸福的婚后生活。但是,作为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女性,陈竹筠有着她致命的弱点,她青春的爱情梦做得太美了,认识不到再绚烂的光彩最终也要归于平淡。随着天长日久的现实物质的平淡生活,她和诗人丈夫在思想、精神乃至婚姻观上的分歧越来越大,终于,这样一段美好情缘以分道扬镳收场。
  爱情憧憬幻灭了,婚姻破了,竹筠的心也碎了,自此,青春美好的竹筠时代也随之终结。
  
  二、半醉半醒的白露时代
  
  爱情憧憬的幻灭,同诗人丈夫的决裂,深深地打击了陈竹筠。爱情的幻灭就等同了人生的幻灭,因此,这一打击非同小可,直接导致了白露时代的来临,造成了竹筠一生的悲剧。
  当时的社会,生活道路对每一个人尤其是女人都极其严峻。陈竹筠没有追随诗人丈夫的足迹,她以为凭自己的才貌双全一样可以活得很好,但她却不知道,在那样一个人欲横流的都市洋场,女人的美丽是一种错误,至于聪明能干更是向来为男人所不容,所以,竹筠面对的便“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而两条路中,竹筠选择了堕落,从此化身为白露。因为毕竟这世上纯精神性的东西几乎是不存在的,尤其,当追求者一旦遇到挫折,开始迷茫时,像竹筠那样“五四”以来的新女性便很容易失去原先在斗争中的信心、力量;再加上,竹筠在和诗人结合前曾经在电影上和社交上是那般风光无限,金钱社会中的虚伪、腐朽、享受、放纵事实上还是伤害到了她的灵魂,所以,陈白露理所当然地会重新投入资产阶级金钱与物质的怀抱,走上堕落之路。
  她终日周旋于银行家、实业家之间,醉生梦死、放荡堕落、调笑无忌。她是享有盛名的交际花,即使是潘月亭这样的势派大佬也围着她团团转。堕落就堕落吧,如果她已完全沉沦或许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可是偏偏她又灵性未泯,一丝希望尚存于心。因为她到底是一个书香门第的姑娘,受过良好的知识教育,具有小资产阶级的是非感和作为人的羞耻感;更重要的是她毕竟曾热烈追求过精神自由,毕竟和诗人丈夫共同生活过一段时期,而且对他的爱至死不渝。诗人虽然早已远走,却在她心灵上留下了烙印,使她依旧向往光明、自由。于是,堕落的现实生活与灵性尚存的精神尖锐对立,使她的内心痛苦万分。这才真正是她最大的不幸与悲哀。在方达生到来之前,她还可以完全不去想,自我麻醉。但是,方达生的突然而至却完全搅乱了她的心绪,虽然,面对方达生的质问与指责,她仍然雄赳赳、气昂昂地为自己辩护,可是,此时她的心内早已是波涛万丈,她深埋于心的精神矛盾也浮出了水面。方达生的到来加剧了陈白露灵魂深处的斗争。一开始她还能言辞激烈地反驳,掩饰自己虚弱的内心。但她毕竟是个认过真的人,何况方达生还是她年少时的恋人,她是喜欢方达生的,看到他,陈白露犹如看到自己的美好的过去,清纯的学生年代。因此,当方达生那“还有从前那点孩子气”出口时,当方达生唤她“竹筠”时,她终于情不自禁一声叹息:“达生,我从前有过这么一个时期,是一个快活的孩子么”,“竹筠,竹筠,多少年没有人这么叫我了”。这一声叹息为她紧锁的心门打开了一线通道,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内心在调笑、傲慢、玩世不恭的表面背后深藏的一个真正的人的世界。此刻,陈白露在一个熟人、故友面前,暂时丢开了矜持与戒备,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心中是又甜又苦,“甜”是因为她的“竹筠”时代是那么美,“苦”是因为它只是她一闪而逝的梦,她再也回不去了。所以,当方达生继而要求她和他一起回去时,她断然拒绝了。
  陈白露虽然没有走,但是“竹筠”时代的发现却开启了她真正悲剧的序幕。她内心沉寂久矣的精神矛盾既已开始躁动,就无法平息了。一方面,她的“旧我”不断地恢复,另一方面,她又要与潘月亭、顾八奶奶、张乔治等人应酬交际,强颜欢笑。这样,她与这“龙潭虎穴”越来越不协调,精神矛盾冲突越来越尖锐,她的痛苦也与日俱增。终于,等到“小东西”还是落入魔网,在劫难逃时,这种矛盾冲突到达了顶点,她的痛苦到达了顶点。然后,一切便归于了平静,心中不再有冲突。哀莫大于心死,这次,陈白露的心真的死了,痛苦、矛盾也就不存在了。她已更深地意识到社会的黑暗、残忍,自己的屈辱、非人的处境,厌倦了自己的堕落生活,彻底绝望了,对社会、对自己。她知道社会是进化的,太阳迟早会出来,但她对出来的时候感到渺茫,自己看来是等不到了。即使等到了,以自己这样一个女人,又拿什么去拥抱太阳呢?既然,生有何欢,那么,死亦有何惧?所以陈白露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死,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拥抱太阳的权利。
  
  三、思索、追问——“五四”一代知识女性究竟该何去何从
  
  陈白露在人世间消失了,但是,个体的死亡并不意味着生命本体的终结,在陈白露倒下的身旁,矗立起的则是又一块探求者的指路牌,它告诉读者,“五四”一代知识女性人生道路的选择是多么艰难,从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曹禺对这一代知识女性究竟该何去何从所做的深深的思索。是的,陈白露追求个性解放、女性自由,还真正贯彻实施了—坚决地冲出了家门,一个人去闯人生;并且,她的个性解放、人格独立思想也确实使她在纸醉金迷的生活中傲视独立,保持了灵魂的纯真,但是,她在实际的生活中还是行走在一条与自己的愿望、追求相反的道路上,这不禁在读者脑海中打下了一连串大大的问号:为什么接受了新思潮、追求新文明、逃离了旧家庭的知识女性却还是那样悲剧的结局?怎么会这样?她们究竟该选择一条什么样的道路才是对的呢?实际上,这也是曹禺自己对知识女性之人生道路的思索、追问。按理说,这群女性接受了西方的新思想、新观念,懂得为自己争取“人”的权利,而且大部分都远离了家乡,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她们决不应该再成为可怜人的。可是,事实却偏偏与“按理说”相反。这究竟是为什么?《日出》中,曹禺对陈白露的悲剧表现向读者昭示着:单纯的追求个性解放、个性自由也是行不通的。陈白露盲目地追求个人幸福,脱离社会的解放去追求自我的解放,结果却堕入泥潭,再也爬不起来。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说,陈白露是死在她曾信奉的个人奋斗、个性解放的思想上,她是成也此,败也此。只是,陈白露或许到死也未能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儿。
  在陈白露生命陨落的那一刻,曹禺为她悲剧灵魂的描绘完成了最后的、最动人心魂的一笔,从而也完成了自己的追问,这一追问为现代文学中探求“五四”一代小资产阶级知识女性的人生道路又添上重重的一笔。
  
  参考文献:
  1、曹禺,《日出》跋[A].王永生.中国现代文论选(第二册)[C].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2.
  2、曹禺,《日出》.田本相.中国现当代著名作家文库 曹禺代表作.河南:河南人民出版社,1986.
  3、田本相、胡叔和.曹禺研究资料.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1.
  4、鲁迅.鲁迅全集.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
  5、林玲华、钱荷娣.原罪三重奏之陈白露篇:女色交易背景下苍凉的自由手势.宁波:宁波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4.
  张杨,女,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