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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的诗意人生综述

作者:王波平




  一直以来,多把陶渊明看成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隐逸诗人之宗”(钟嵘《诗品》),一位“田舍之翁,闲适之祖”(陈沆《诗比兴笺》),一位淳朴天真的“羲皇上”(元好问《论诗绝句三十首》),鲁迅先生对陶渊明也有自己独到的看法,说“被论客赞赏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潜先生,在后人心目中,实在飘逸得太久了。……”(《鲁迅全集》第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20页)这就是我们面对的陶渊明,一位独特的诗人,一介不朽的文士,一个多解的人物。陶渊明耽于酒,沉于书,回归田园,追求隐逸,是一位怪诞的醉汉,于醉酒间观照人生,是一位自足的农夫,在田园劳作中感受愉悦,是一位固执的隐士,在逃禄归耕后享受隐逸,同时也是一位经典的读者,于欣然忘食间游好书趣。
  
  一、怪诞的醉汉
  
  陶渊明的一生与酒有不解之缘,酒是他生活的需求,酒是他生活的留恋,酒是他生活的慰藉。陶渊明离开我们快1600年了,在那个物质生活非常贫乏的年代,人们过着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生活,特别是陶渊明从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官场辞职归隐,住在山远地偏的乡村,只有酒,能使他解忧,能使他消愁,能使他兴奋,能使他舒适。小饮小舒适,大饮大舒适,再喝多了他会说:“我欲睡眠卿且去”(李白)。在陶渊明那个时代,还没有香烟、咖啡之类的精神兴奋剂,人们只能借助于酒来调剂自己的情感。陶渊明的许多代表作品,如《归去来兮辞》,《五柳先生传》,《饮酒诗二十首》等,都抒发了对酒的眷恋,或酒后有感而作。陶渊明在中国酒坛上可谓一名本色的酒徒和怪诞的醉汉。
  (一)“举家食粥酒常赊”的酒徒。陶渊明“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去留”。(《五柳先生传》)陶先生这种作风可与曹雪芹媲美,“举家食粥酒常赊”,标准酒徒的生活写照。陶先生,一介酒徒,日常饮酒,讲究“一口吞”,“诙谐终日夕,觞至辄倾杯”(《乞事》),隐居田园,享受自斟自饮,“引壶觞以自酌”(《归去来兮辞》),不论何时何地,一个原则,喝酒呼“干”,“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辞”(《形影神三首》)。饮酒若此,嗜酒酣然,只不过其间少“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唤出换美酒”之太白遗风,乏“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之永叔醉态;然靖节先生不以为失,反认为“泛此望忧物,远我遗世情”,坚持饮酒不动摇,乃至将逝之时仍然感叹“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拟挽歌辞》),一语惊人,酒徒本色显然。
  (二)“举杯浇愁愁更愁”的醉汉。渊明诗篇篇有酒,像许多酒癖者一样,借酒压住心头极端的苦闷,忘去世间的种种不称意,屈原吁嗟“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曹孟德慨叹“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围绕着酒和醉的,一直是人世的烦忧、人际的苦痛与对人生对生活的理性执著和情感眷恋。醉酒,在中国文人士大夫之中,流行着一种现实的普遍性,从屈子,到阮嵇,直至陶潜,他们的醉酒,却完全不同于西方的酒神精神,不是那种情欲的狂欢和本能的冲动,他们仍然是“在逃避中寻理解,于颓废间求醒悟,仍然有着太多的理性”。(李泽厚《华夏美学》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1年版第222页)陶渊明的饮酒诗,诚如他在《饮酒二十首》之篇末所说“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说他写的都是些醉话,请求原谅。其实他清醒得很,“一士长独醉,一夫终年醒。醒醉还相笑,发言各不领”。(《饮酒二十首》之十三)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醉者和醒者的调笑,正是生活的观照。这一点古人早就看出了他的用意。梁萧统就说“有疑陶渊明诗,篇篇有酒;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也”。(《陶渊明集序》)他的《饮酒二十首》可以说是陶渊明诗情酒兴的结晶,非“辞无诠次”,而是醉汉的怪诞之思、醉酒之作,有其独到的生活理解。《饮酒二十首》之五是代表作: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饮酒二十首》之五
  通篇无一字写酒,然醉意盎然,何谓也?“心远地自偏”一句显然,“心远”、“地偏”,是自我抽开自然世界的关节点。只有在“远”“偏”的状态下才能彻底完成对自然世界的“悬置”,也只有在此状态下,才能完成对世界的怀疑和纯粹地直观,观察自身的存在以及世界的存在。 “心远”的旨归为探求“真意”,正如尼采的观念一样,要能使“心远”达到“真意”,只有通过梦与醉,晋人也深谙此理,故晋王蕴说“酒正使人人自远”,晋王荟也说“酒正引人著胜地”。陶渊明也是此中高手,饮酒而醉,醉自心远。“心远”所达到和能达到的效果,就是朱光潜先生所谓的“静穆”,佛家谓之“空灵”,在美学意义上称它为“静照”。静照,苏轼曰“静故了群山,空故纳万境”。静照,究其实质意义上是追求一种精神的淡泊,精神的淡泊方称得上“素心人”,才能“心远”,才能做到心灵内部的距离化,才能“采菊东篱下”之际,“悠然见南山”,方可“山气日夕佳”之时,“飞鸟相与还”(这里“相与”一词可理解为与我一起)。观篱侧菊香梦南山,览山岚暮霭思飞鸟,知觉上的直观性,时间上的同时性,空间上的距离化,使知觉与现象臻于妙合无垠,一切皆为“心远”之功。“心远”乃饮酒之力,“心远”乃真意之底。诚如清代吴淇所云“‘心远’为一篇之骨,而‘真意’为一篇之髓”。(《六朝选诗定论》)醉汉的怪诞之语却道出了生活的真谛。
  
  二、自足的农夫
  
  他愤而与仕途决裂,积极地投入到所期羡以久的田园生活之中,“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归去来兮辞》)。他认为自己过去出仕是错误的,虽难以挽回,但未来的事还可以补救。可见他与仕途世俗决裂的决心之深。他还积极地参与劳动自力更生,这在当时与统治阶级倡导的“耻农”思想是背离的,正因为他不被世俗所接受,他才歌唱劳动者,赞美劳动。
  陶渊明的诗最突出的特点便是平淡自然与深厚醇美的统一。元好问赞赏陶诗曰“豪华落尽见真淳,一语天然万古新”。(《论诗绝句三十首》)他的田园诗写的是平淡的田园风光和日常的农村生活,反映的是归隐后恬淡的心境与情趣。在表现方法上,这些诗歌多用白描手法,语言朴素自然,少见华丽,但这并不意味着平淡无味。在田园诗平淡的描写中蕴含着陶渊明对生活的热爱和对自然的热爱,表现出他美好的人格和崇高的理想。同时陶渊明的田园诗还富有意境,所选的景物多具有鲜明的特征,且饱含着诗人的感情,体现了诗人的个性特征。陶诗还善于将深刻的哲理融入诗歌的形象中,使平凡的素材表现出不平凡的意境,这种情、景、理交融形成的意境十分和谐,往往令人神往。这些艺术特色突出表现在代表作《归园田居》五首中。诗中语言朴素自然,表情含蓄委婉,被称为“陶诗中的珠玉”。
  这种田园诗的艺术魅力,与其说在于它是田园生活的真实写照,不如说在于其中寄托了陶渊明的人生理想。田园被陶渊明用诗的构造手段高度纯化、美化了,变成了痛苦世界中的一座精神避难所。徜徉其间,有悠然自得的田园风光,亦有安然自力的农事劳作,更有怡然自足的农家愉悦。
  (一)“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悠然自得的田园风光。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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