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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的时空观
作者:何岳球 乐 婵
三、复线时间模式
古典形态的小说,巴尔扎克他们谈得最多的是空间环境,占据《人间喜剧》写作的是六个空间场景。与之相配套的文学理论,如恩格斯在《致玛·哈克奈斯》中所说,现实主义的意思是,除了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而现代形态的小说虽然也谈空间问题,但大多集中在‘时空错乱’、‘空间重叠’之类的如何调动空间的问题上。现代小说理论最苍白的部分,也是有关空间的部分,而最发达的部分,是与现代小说实践相一致的时间部分”。[2](P189)
现代小说家们感觉到,时间方向的多变,倒叙、插叙以及顺叙手法的穿插运用,使小说出现了复杂的时间结构,从前的单线时间,变成了多层重叠的复线时间,从而产生了“厚度”与“深度”的心理效果。《喧哗与骚动》有着典型的复线时间模式。在班吉叙述的第一章中,1928年4月7日是他的33岁生日,围绕着几个时间:1909年凯蒂失贞,1910年4月25日凯蒂结婚,以及1912年康普生先生去世。几件事交错纠缠,仿佛是在“当前”停置的一会儿,这几个时间跳跃着闪现,就犹如一只关在笼中的鸟儿,它上下跳跃左右乱蹦,划出的弧线错综复杂纠缠在一起,那便是时间的复线模式。在昆丁叙述的第二章中,1910年6月2日决定自杀,回忆中的事情有:1909年与达尔顿·艾密司斗殴,1910年与赫伯特·海德见面,以及1910年4月24日结婚前夕与凯蒂的谈话交叉着出现。这些过去的记忆让昆丁痛苦不堪,选择了投水自尽以终止时间的前进。
《喧哗与骚动》在“时空一体化”的基础上,采用了“心理时间空间化”,“客观时空主观化”的表达模式,体现了偏重时间的倾向,不仅在叙事手段上,而且作者通过四位叙述者间接表达了“自己的哲学是时间的哲学”。对于班吉而言,时间没有任何意义。他不认识钟表,自然无法感触时间,现时发生的事件和他对过去的联想只能是一堆杂乱无章的感官印象,是共时性的组合;而昆丁的叙述充满了对时间的评论,叙述的开始就表明了他对过去充满了感情,对现在充满了敌意与恐惧。在他的叙述中,即使是描述现在的思想行为“自杀”他也用过去时表达;杰生与昆丁一样,把过去与现在割裂开来,但他只关心现在,对过去毫无留念。在他的意识流中,就连回忆往事也用现在时表达,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利用现时的分分秒秒不择手段地攫取金钱,本质上否定了时间的客观性。惟独在迪尔西的世界里,“现在”作为时间流的有机部分,既包含了“过去”也孕育了“未来”,她那“我看见了始,也看见了终”的朴素时间观,体现了时间发展的客观特性——绵延性,是“过去”、“现在”、“未来”相互影响的有机统一。迪尔西的时间观,她的仁慈博爱,寄寓了福克纳的一种现代社会忧患意识的出路。作者把迪尔西作为主人公的这一章安排在复活节,体现了福克纳“人性的复活”的理想,从而使这部小说把对美国南方历史的反思与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与思索联系在一起。
造成福克纳偏重时间的叙述方式是由于西方人所处的环境、宗教信仰、思维方式而造成的。“一战”爆发后,西方人惊呼,是人类发明的高科技葬送了自己,亲手把自己推上了绞刑架。由此,危机四伏的西方人认识到了客观时间的不可更改与逆转,许多人惶惶不可终日,觉得生命脆弱与短暂,于是更加重视“时间”这一尺度,同时寻求新的“上帝”出现来救赎人类。许多作品就特别地注重“时间”,并试图在作品中利用主观时间改造客观时间,减轻人们对于时不再来的恐慌与焦虑,透露了作家们关心人类命运的终极情怀。
四、“聚焦型”空间模式
空间是故事得以发生与进行的场所,人物的性格在此成长与展现。空间方位的变化往往蕴含着深意。小说家们早已发现了空间的意义,在空间的变换中寻找与思索人生。《喧哗与骚动》作品“附录”里的说明,杰生二世当家时,世家拥有的一平方英里土地完好无损;到1866年,他才开始将土地中的一块抵押出去,这地方仍被尊称为“老州长之宅”,但从这时起,他开始零敲碎打地逐块出卖这块土地。到杰生三世时,一平方英里土地只剩下一小块和一幢年久失修的大宅,被称作“康普生家”,而到1910年他将那一小块也卖掉了;到杰生四世时,只剩下那一幢破旧大宅,他在老母去世后干脆卖个干净,自己去办公室住,这地方就被称为“康普生旧家”了。看得出,在从土地到大宅变迁的空间结构的背后隐含着作者深刻的寓意:即通过康普生家族的变迁与衰落影射社会历史的沧桑巨变。
在《喧哗与骚动》中,每个叙述者的叙述中也出现过不同的空间意象。在班吉的叙述中,出现过“牲口棚”、“铁院门”、“栅栏”等意象,它们带有空间封闭意识,类似于古老的“城堡”,经历了岁月年轮的痕迹,没有大开门户兴旺起来,反而传达出破败腐朽阴森的气息,也隐喻着班吉只把智力停留在三岁的水平上,抗拒着外界的变化,自我封闭(如闻不到凯蒂身上的树的香味)。在昆丁的叙述中,多是在“电车”上进行的,也即是在车子经过的“道路”上展开意识的流动:“道路”也隐喻了昆丁的“生活之路”以及“历史的道路”,昆丁经常倒退着走路,坐回头车,没有朝着“未来的方向”奔去,反而留恋着过去的传统。那么在杰生的叙述中,多次出现“交易所”这个意象,这就有些类似于贵族的“沙龙”。杰生在这个空间意象里玩弄了用空白支票蒙骗母亲的把戏,骗乡下农民的钱,充满着冷酷自私而又残忍。第四部分迪尔西的叙述中“教堂”占有重要的空间位置,它和“门坎”一样,体现了一种情感价值力度的抉择,“教堂”上做礼拜体现了福克纳“人性复活”的理想。
福克纳采用“聚焦型”的小说空间描写模式,聚焦于“土地”、“大宅”、“牲口棚”、“铁院门”、“栅栏”、“电车” 、“交易所”、“教堂”等地,着力叙述,展现家族的变迁、人物性格及命运际遇,书中的这些焦点呈现辐射状,尽显人物的生存危机与世界的光怪陆离。这种“聚焦型”小说空间有其独特的形成原因。西方人由于航海出行,激烈的商业竞争,你争我夺,自然免不了阴谋诡计,所以有了“沙龙”、“城堡”等当时聚焦社会的小视角。但由于他们有着坚韧的宗教信仰,才会有“道路”、“门坎”的期望与抉择,才有了“聚焦型”小说空间。
总之,福克纳在作品中展现了独特的时空观,在面对不可超越的客观时空的同时,他的想象力和主观思维免不了将时空的绝对客观存在的特性抛在脑后,不时地流露出对美好过去的留恋,对使人痛苦的现在的厌恶,以及对颇具神秘色彩的将来的渴望。所有这些主观感情深深植根于他的大脑意识中,从而使他的想象和思维能超越了时空的束缚。但我们也应该认识到,福克纳是生活在20世纪的“意识流”的代表作家,西方20世纪文学基本处于一种“非理性”的状态,因此他作品中的时空观是建立在反传统、反理性、反宗教的基础之上,展现的是人们潜在的、无逻辑和非理性的意识,其目的是凭自己的“真诚”直觉地去把握生命,彰显出在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中人们精神缺损的生存危机,始终体现了他对现实人生的关注。
参考文献:
[1]李维屏.英国小说艺术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年。
[2]曹文轩.小说门[M].北京:作家出版社, 2003年。
[3]威廉·福克纳.喧哗与骚动[M].李文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年。
[4]让-保罗·萨特.“福克纳小说中的时间”[J].新法兰西评论,1939(6):7。
[5]易晓明.“作为关联物的他者—对《喧哗与骚动》的一种现象学解读”[J].外国文学研究2003 (2):78-81。
何岳球,女,硕士,湖北咸宁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欧美文学与比较文学教学与研究;乐婵,湖北咸宁学院人文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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