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宫体诗与南朝乐府民歌中的女性形象之别

作者:李 倩




  谁能巧作赋,黄金妾不赀!
  《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前者中的女子在失宠后还幻想着用写赋方法来唤回已经荡然无存的真爱,独自啜泣的孱弱形象只能让人掬一把同情泪而已;而后者中的女子在与恋人阴阳殊途、天人永隔之后依然深情不忘,由琴瑟和弦到青灯孤影、由针线闲拈伴君坐到独倚栏杆望孤鸿,生命的意义早已随恋人的逝去而消失殆尽,唯一的心愿就是与恋人生不同衾死同穴!
  5.同样是写寒夜捣衣的女子,各举一首来比较分析:
  萧衍《捣衣》:……金风徂清夜,明月悬洞房。袅袅同宫女,助我理衣裳。
  参差夕杵引,哀怨秋砧扬。轻罗飞玉腕,弱翠低红妆。
  朱颜色已兴,眄睇目增光。捣以一匪石,文成双鸳鸯。……
  《子夜四时歌·秋歌》:白露朝夕生,秋风凄长夜。忆郎须寒服,乘月捣白素。
  前者中的女子捣衣时宫女作陪,边捣衣边顾影自怜,画面是非常唯美,但人物的感情贫乏得如一张白纸;而后者中的女子一看就是平民化的寻常女子,心心念念的丈夫远在他乡少衣御寒,她急忙就乘月捣衣,一刻也不愿再耽搁。这样的女子何等贤惠,自然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6.同样是写织衣的女子,各举一首来比较分析:
  刘孝威《鄀县遇见人织率尔寄妇》:
  妖姬含怨情,织素起秋声。度梭环玉动,踏蹑珮珠鸣。
  经稀疑杼涩,纬断恨丝轻。葡萄始欲罢,鸳鸯犹未成。……
  红衫向后结,金簪临鬓斜。机顶挂流苏,机旁垂结珠。
  青丝引伏兔,黄金绕鹿盧。艳彩裾边出,芳脂口上渝。……
  《子夜歌》: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
  前者中的女子在秋夜里织素,环绕着她的都是五颜六色的饰物装扮,置身在明光闪烁、珠光宝气的场景,但作为真正主体的女子针织动作特写却逐渐淡去了读者的视野,让人眼花缭乱的不过是些缺乏了人情味道的冷冰冰的物品展览;而后者中的女子则呼之欲出,织布同时还眷恋着情郎,恨不能将缠绵的思念意绪都一针一线地密密地缝入其中,巧妙地将人物感情与动作熔于一炉。
  由以上诸多组同类女性形象的对比分析,笔者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宫体诗与南朝乐府民歌的女性形象之别。主体情致的融入与否和生活经验的调动与否直接决定了女性形象的不同面貌和艺术感染力的强弱之别。
  三、描绘手法——“微观写真”与“宏观打量”
  宫体诗与南朝乐府民歌在刻画女性形象时的手法也各有千秋,宫体诗人多以微观写真的手法,而南朝乐府民歌则采用宏观打量的手法。
  宫体诗人在描摹女性时往往面面俱到、不厌其烦地从头到尾仔细打量,力图展示出她们摇曳生姿的全貌来。这种取向体现了宫体诗从咏物诗中借鉴发展来的明显痕迹,“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他们不放过美女在举手投足之间、一颦一笑之中的任何一个细节。为了全面细致地描绘,不得不借助于一些特定的渲染气氛的意象,正如当代西方美学家苏珊·朗格对此的精当论述“所谓意象,就是表现情感的符号,如果这个符号具有与情感的同构性,能把情感运动变化的力度、节奏、状态表现出来,它就是意象。诗歌的意象是生活的幻象,是人类情境的幻象。诗歌总要创造某种情感的符号,依靠组织的词语,使其结构贴合这种情感的变化”,宫体诗人所选取的意象就能够实现这样的效果。在女性外貌方面,宫体诗里频繁出现的是雪肤、娇靥、纤手、柳腰、翠眉、皓齿、朱唇、玉颈、明眸、香汗、莲足、粉面等之类的意象;在衣饰装扮方面,宫体诗里频繁出现的是金簪、明珰、罗裙、鬟髻、翠翘、宝钏、菱花镜、香衫等之类的意象;在闺阁陈设方面,宫体诗里频繁出现的是雕甍、屏风、帷幔、玉枕、纱窗、锦衾、芙蓉嶂、画楼、珠帘、空床、雕炉、团扇、斜灯、兰烛、薰笼、象簟、玉壶、玻璃扉等之类的意象。女性就在这样一整套背景下出场,繁复的意象罗列构成的画面成了她们活动的一般场所,再配以雍容华贵的气象和适当的线条、颜色、声音、动作、点面结合等手段,她们就能够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刺激着读者的感官,达到理想的效果。比如萧纲的《美女篇》就是刻画出这样一种极尽雕琢的女性,“佳丽尽关情,风流最有名。约黄能效月,裁金巧作星,粉光胜玉靓,衫薄拟蝉轻。密态随羞脸,娇歌逐软声。朱颜已半醉,微笑隐香屏。”从衣着打扮到体态神情都描绘得丝丝入扣、条分缕析。又如萧纲的《倡妇怨情诗十二韵》中的“耻学秦罗髻,羞为楼上妆。散诞披红帔,生情新约黄。斜灯入锦帐,微烟出玉床。六安双玳瑁,八幅两鸳鸯”,诗人用铺排延展的方法将镜头对准了女主角,并将其置于浓郁的闺阁氛围中层层写来,从而达到了情貌无遗、搜罗备至的效果。
  南朝乐府民歌里的女性形象描绘则是以细节的生动呈现和瞬间的传神捕捉而见长。民歌中往往更注重于细微处见精神,通过女性某一瞬间或场景里的活动或动作来刻画其形象。仅以如下几首诗为例分析:“长夜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欢唤声,虚应空中诺”写想见而不得见时的悬念,“痴情可想,非亲历者不能道”,细腻传神;“将欢期三更,合冥欢如何?走马放苍鹰,飞驰赴郎期”写约会时的迫不及待、大步流星;“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堂。天不夺人愿,故使侬见郎”写相见时的激动不已、感恩戴德;“揽枕北窗卧,郎来就侬嬉。小喜多唐突,相怜能几时”写共处时的柔情蜜意、喜不自胜;“红罗复斗帐,四角垂朱珰。玉枕龙须席,郎眠何处床”写分别时的依依不舍、嘘寒问暖;“自从别欢来,奁器了不开。头乱不敢理,粉拂生黄衣”写分别后无心梳妆打扮的百无聊赖、意兴阑珊;“崎岖相怨慕,始获风云通。玉林语石阙,悲思两心同”写相思时的愁思意绪和殷勤叮嘱;难怪胡应麟在《诗薮》中对南朝乐府民歌推崇备至:“其用意之工、传情之婉,有唐人竭精殚力,不能追步者。”
  李倩,女,华东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2007级中国古代文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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