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十八岁出门远行》的修辞技巧

作者:吴 俊




  先锋派小说的代表作——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第一次入选人教版高中教材,就以其独特的叙事方式、特殊的取材和个性化的语言而引起了广大师生的阅读兴趣。平淡厚重,感情内敛,奇异突兀,反差感强,是作家余华小说语言风格的鲜明特色。这种独特且耐人寻味的语言自然有赖于作家成熟的修辞技巧。从小说修辞的运用上讲,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进行了大胆的创新和突破,有些甚至是革命性的。本文将分析比喻和反讽这两种修辞格在余华这篇小说中的延展性运用。
  
  一、比喻
  
  (一)明喻
  比喻,是小说中极为常见的一种修辞方法,它要求以易知说明难知,以具体显现抽象,以变化彰显平淡。同时喻体不仅要切合情境,更要神似。
  余华作品中也有大量的比喻。其特别之处在于:余华的比喻,在内容和形式上都力求创新。他敢于运用一些奇特的喻体,体现出一种独特的用意和审美价值趋向。比如:
  我看到那个司机高高翘起的屁股,屁股上有晚霞。司机的脑袋我看不见,他的脑袋正塞在车头里。那车头的盖子斜斜翘起,像是翻起的嘴唇。
  比喻最忌平庸,而新颖独到的比喻总能吸引读者的眼球。关于“比喻”的构成规律,陈望道先生在《修辞学发凡》中曾有所概括:
  第一:譬喻和被譬喻的两个事物,必须有一点极其相似;
  第二:譬喻和被譬喻的两个事物,必须在整体上极其不同。
  为了避免平庸,余华在这句比喻中将比喻的规律发挥到了极致。他跳出了被日常生活围困的经验将车盖与嘴唇这两种本质上相差极大的两种事物从不曾有过的角度,进行了抽象,发现“差异中的类同”——都高高翘起,从而把相隔极远的东西出人意料的结合在一起,产生了强烈的审美效果。并且它在形象的比喻出被打烂的翘起的车盖的同时也让读者产生了一种担心,就是司机会被“嘴唇”吞进去。这种感受充分表达了少年初次出门远行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大大增强了文章的阅读张力。
  (二)隐喻
  在《十八岁出门远行》这篇文章里,细心的读者可以发现“旅店”这个词竟然重复了15次之多,小说中多次出现这样的句子:“但是我还没走进一家旅店”,“可是我还没走进一家旅店”,“那时我还没为旅店操心”,“黄昏就要来了,可旅店还在它妈肚子里”。到结尾时“我”钻进了遍体鳞伤的汽车,“开始感到暖和一点了”,便感叹道:“我一直在寻找旅店,没想到旅店竟在这里。”文章的语言忌重复,为什么作家要这样不厌其烦地提醒读者呢?
  “旅店”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解释是“营业性的供旅客住宿的地方”,如果不仔细研究文本,可能很多读者会认为文中的旅店就是这个意思。因为这个“旅店”,就是“我”所追寻的目标。文中的“我”在路上走了整整一天,已经“看了很多山和很多云”,他很疲惫,需要一个歇脚的地方——旅店。但是小说写到最后,“我”也始终没有找到旅店,遍体鳞伤的“我”只能钻进了同样遍体鳞伤的汽车,但是,作者对汽车的感觉却是这样的:
  我觉得这汽车虽然遍体鳞伤。可它心窝还是健全的,还是暖和的。我知道自己的心窝也是暖和的。我一直在寻找旅店,没想到旅店你竟在这里。
  结合小说主人公流浪的情节,我们就可以发现:余华在这里赋予了“旅店”隐喻义:旅店是人的精神和理想的归宿,漂泊的灵魂的栖息地,一处暂时或长久的寄托地。当“我”躺在汽车里感到一丝温暖,并说“我一直在寻找旅店,没想到旅店你竟在这里”时,旅店就是“我”心底的希望和力量,这在人的成长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这部受尽伤害的汽车,成了我心灵的旅店,成了我精神健全、心窝温暖的确证。
  
  二、反讽
  
  反讽在余华小说里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已经成为构成小说内在价值的重要因素。在《十八岁出门远行》这篇文章中余华采用了情境反讽、语调反讽和视角反讽,将反讽这一修辞格的魅力发展到极致。
  1.情境反讽
  情境反讽存在于由人物、场面、观察者所构成的艺术情境之中:人物的主观愿望与客观效果之间有着巨大差异,人物面对的是那些根本性的无法解决的矛盾,从而陷入窘境。比如在《十八岁出门远行》反映的是关于“我”的人生启蒙的问题,“我”第一次独自面对成人世界,希望得到“洗礼”,希望得到成人世界正确的指引,可“我”善良的愿望遭到了嘲弄:帮助司机,反被嘲笑;司机自己被劫,反而高兴;“我”的好心得到的却是“恶报”。这里良好的个人愿望遭遇了荒诞的现实环境,残酷而又荒诞的现实彻底粉碎了他的美丽温馨的梦想。面对眼前这个无法理喻的怪异世界,男孩只有躲在那辆和他一样遍体鳞伤的卡车里寻找慰藉,造成了情境反讽的效果。
  2.语调反讽
  通过叙述态度与叙事内容、表现意旨的相悖,叙述语言的感情色彩与意义内容的情感色调的错位,就形成了具有反讽意味的叙述语调,从而更加突出了作者的真实表现意旨。在《十八岁出门远行》中“苹果遭抢”讲述的是成人世界一个残酷的暴力事件,“我”的本能的反抗以我的遍体鳞伤而告终。按照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的写法,这一段的叙述应该是很沉痛的,但是余华却选择了以轻松的口吻讲述这个感伤沉痛的故事,大大增强了荒诞性。比如抢劫者开来了拖拉机,把汽车上的零件等等能卸下来的都拿走了。司机怎么反应呢?作者这样写道:
  这时我看到那个司机也跳到拖拉机上去了,他在车斗里坐下来后还在朝我哈哈大笑。我看到他手里抱着的是我那个红色的背包。他把我的背包抢走了。背包里有我的衣服和我的钱,还有食品和书。可他把我的背包抢走了。
  作者用“哈哈大笑”来说明司机面对暴力的反应,语调读起来似乎是轻松的。但是我们读者却能从这种表面上轻松的语调中读出作者内心深处的悲哀:原来人可以在暴力中“哈哈大笑”,可以体验到极大的快感和满足感。在余华眼里,在一个本质暴力的世界里,唯一的存在方式似乎就是暴力。以暴抗暴,以此取乐,暴力的循环获得了滋长的蔓延的土壤。作者用这种看似轻松的语调来叙述这样一件暴力的事件,形成了强烈的语调反讽。
  3.视角反讽
  所谓视角反讽就是通过异常叙述者的独特视角进行叙述,与人们所熟悉的惯常视角形成对照,就构成了视角的反讽。如以精神病患者、死者、儿童的视角展开叙述,其叙述效果就与正常视角情况下不一样。
  《十八岁出门远行》就以在年龄上刚刚迈入成年而心理还未成年的一个孩子的视角来看待成人世界,充满暴力的成人世界。文中的“我”是以童年经验去看待成人世界,于是荒诞就产生了。很多事情成人可以习以为常,但是孩子是第一次看到,不可能因为习以为常而视而不见。于是,人生的怪异、人生的荒谬就凸现出来了。
  比如,“我”用儿童的经验认为司机“他只要接过我的烟,他就得让我坐他的车”时,却被他用黑乎乎的手推了我一把,粗暴地说:“滚开。”而当我强行坐上汽车,并很不礼貌的冲司机吼了一声:“你嘴里还叼着我的烟”时,司机却笑嘻嘻地十分友好地看起我来。
  文章这时写了一句很有意味的话“这让我大惑不解”。的确,以“我”不谙世事、天真无知的儿童视角来看待这个事件的确是让人很难理解:礼貌带来的是拒绝,而粗暴却换来了礼遇。难道成人的世界就是暴力的世界?作者就是用这样的独特视角展现了成人世界中习以为常的虚伪、暴力、残酷的现实,形成了强烈的反讽效果。
  可以说,《十八岁出门远行》之所以能成为余华的一篇代表性作品,与他娴熟的修辞技巧的运用有密切的关系。
  
  参考文献:
  1.谭学纯.广义修辞学 安徽:安徽教育出版社 2001
  2.李建军.小说修辞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
  3.吴文薇.当代小说中的反讽CJl.小说评论,1994 (1).
  吴俊,女,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2006级文学阅读与文学教育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