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又见枣儿红
作者:余明林 常耀枝
这里是我记忆中的乐土。爬树,摘枣,站在石磨上往下跳,只要老师不在,我们十几个小猴子就闹起了天宫。有时老师进来都不知道,听见“啪”的一声,老师在讲台(石磨)上用力一敲,我们才回到土垒的桌凳上。
老师姓张,三十左右,同村本家,按辈分该叫奶奶。听大人讲,张奶奶是从城里下来的,后来嫁给了本家的爷爷,一直在村小学教书。
那时“开门办学”,有时连书本都没有,张奶奶领我们到田间地头,看见牛,就教“牛”字的写法;遇到树,就教我们数“1、2、3……”就这样,我们学会了不少汉字,学会了加减乘除。
她还经常教我们唱红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社会主义好”、“边区十唱”等,现在我还记得其中的几十首。“大红枣儿甜又香,送给咱亲人尝一尝……”,张奶奶教的时候乐在其中,我呢,对歌词不甚明白,总探头瞧磨房外的那棵枣树,盼着青枣早点长红。
张奶奶有两个女儿,老大叫大丫头,和我同龄;老二叫二丫头,小我两岁。放学后,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耍。有一天因为要修补损坏的课桌凳,我们放学很晚。吃过晚饭正准备睡下,老师急匆匆地过来问我:“看见二丫头了吗?”我摇了摇头。
第二天仍不见二丫头的踪影。这件事:惊动了整个村子,老队长停下了生产,青壮年在村子周围的池塘里打捞,妇女们外出四处打听。一天、二天……二十多天过去了,二丫头音信杳无。
张奶奶依旧给我们上着课。
那天中午放学后,我和几个伙伴去割猪草,来到离村一里多的一片荒地。突然,我发现一起去的大黄狗不知从哪里把一只人手叼到了我们面前,伙伴们“妈呀”一声,四散狂奔回家。
穿白衣的公安住进了村子。几天后,他们抓走了杀害并肢解二丫头的凶手。
我们停了几天课。等张奶奶重新走进磨房的时候,我发现她的头上竟然有了白发。好几次下课后,我都听她在自言自语:“我为啥不早点回去……咋会这样……咋会这样……”
再后来,我也做了教师。其间我去看过她几次,她的头发已全白了——张奶奶才刚过五十呀。磨房也换成了新瓦房。不变的是她那慈爱的眼神——还有那棵枣树和那盘石磨。
九四年秋的一天,张奶奶提着一篮儿红枣来看我,说上级精简民办教师,她可能马上要退下来了。我们聊了很多,我这才明白小时候大人们说的是怎么回事。
原来,张奶奶师范毕业后在城里教书,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十七岁的她响应政府号召来到村里,从此再没离开。前些年落实政策,她也找过上级,但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解决。
我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安慰张奶奶。临走时,我听见她喃喃自语:“咋会这样……咋会这样……”
谁知这一面竟成永诀。不久,传来张奶奶去世的噩耗,我匆忙回去为她送行。望着她满头银发、慈祥的照片,我不禁潸然泪下。是啊,教书是她的生命,她离不开教书,就像那棵老枣树离不开泥土一样。
“人面不知何处去,红枣依旧笑秋风。”老枣树旁发出的几株幼苗,如今也已长大挂果,红红的枣儿似盏盏灯笼,照着张奶奶一路走好……
余明林,常耀枝,教师,现居湖北襄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