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简论遗民诗人汪元量及其诗歌

作者:田维昶




  宋理宗端平元年(1234),金灭亡,岌岌可危的南宋王朝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端平二年(1235),强大的蒙古军队连年南侵,宋军节节败退。至卫王祥兴二年(1279)南宋的最后一个据点厓山也被元军攻克,风雨飘摇中的南宋王朝宣告结束,正式退出历史舞台。这场江山变易的剧烈程度远远超过了靖康之难,因为此时的人们已无处躲藏异族的铁骑了。然而“国家不幸诗家幸”,正是在这样动荡的时代,宋诗放射出最后一道靓丽夺目的光彩。面对山河破碎、国破家亡的残酷现实,此时的文人士大夫采取了或积极或消极的抵抗方式,前者奋起抗争,以身殉国,其中最杰出的代表便是文天祥;后者隐居守节,终老山林,以谢翱、谢枋得、林景熙、汪元量为代表。他们虽然报国的方式不尽相同,但都能在民族危急存亡之秋坚持民族气节,用自己的诗歌为武器不断抗争。这些诗人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身份独特的汪元量,作为一名宫廷琴师,他与南宋宫廷有着无法割舍的联系,并见证了南宋王朝一步步覆灭的全过程。
  汪元量,生卒年不详,字大有,号水云,亦自号水云子、楚狂、江南倦客,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宫廷琴师。他早年供奉南宋宫廷,后又随宋三宫北入燕京,在北方逗留长达十三载。他由宫廷词章家成为爱国诗人、词人,他的作品对南宋灭亡做了无可奈何的小结,对权贵贾似道之流的误国误民罪行做了深刻的揭露,对元统治者残酷折磨宋三宫的行径做了有力的控诉……他的诗作充满现实主义精神,享有“诗史”之美誉。李珏在《湖山类稿跋》中曾经写道:“纪其亡国之戚,去国之苦,间关愁叹之状,备见于诗。……开元、天宝之事纪于草堂,后人以诗史目之,水云之诗,亦宋亡之诗史也。”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极有特色的爱国诗人、词人,却没有受到学界的足够重视,研究成果极为有限。本文将从具体文本出发,并结合南宋晚期的时代背景,对汪元量这位宋末极富传奇色彩的爱国诗人及其诗歌做一简要概述,试图从新的视角来重新审视宋末诗歌所取得的成就。
  
  一
  
  孟子在几千年前就提出“知人论世”、“以意逆志”的思想,的确要想准确地了解和把握一个作家学术思想及流变、文化特色、文学发展等问题,必须对其生平状况、时代背景有一清楚的认识。
  汪元量出生在一个琴而儒的书香门第,有着良好的诗文艺术的教育环境。幼年时就曾入宫,二十多岁时,已经十分精通弹琴作画、写诗填词,成为供奉内廷的琴师,侍谢后、王昭仪。自此他的命运便同南宋宫廷紧紧的联系在一起,开始了动荡漂泊的生活,人生经历异常丰富,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德祐二年(1276)以前,这一阶段汪元量以善鼓琴、能词章供奉宫掖,很受优宠。有诗为证:
  万里倦行役,秋来瘦几分。因看河北月,忽忆东海云。
  这是王昭仪写的《秋夜寄水月水云二昆玉绝句》,地位在三夫人之下,列位九嫔之首的昭仪居然写诗给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廷乐师,由此可想而知汪元量所受宠爱的程度。这里的主要原因我想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汪元量自小就聪慧过人,他的友人多次将其比之以唐玄宗时的李白:
  沉香亭北稚尾高,诗成先夺云锦袍纵横奏赋三千字,文采风流多意气。
  ——严日益《题汪水云诗卷》
  水云汪氏,盛年以词章给侍官掖,如沉香亭北太白。
  ——刘将孙《湖山隐处记》
  早年的汪元量一直过着吟风弄月的生活,常常是袅袅珠歌,翩翩翠舞,续续弹丝,日日笙歌,夜夜燕舞。销金窝中,温柔乡里,无边西湖风月。如此悠闲而舒适的生活对于汪元量来说,并非幸事,它预示着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异即将到来。
  第二阶段自德祐二年(1276)至至元二十五年(1288),此时汪元量随宋室北上燕京并在此逗留十三载。
  德祐二年(1276)正月,元军南下,进驻临安西北面的皋亭山,宋朝无力抵抗,俯首称臣。同年元朝廷诏三宫北迁,汪元量以宫廷琴师身份随行,“杭州万里到幽州”(《湖州歌》九十八),亲眼目睹了南宋朝廷最终奉表降元的悲惨一幕,也亲身经历了三宫北上、燕京生活,由此写下了《醉歌》、《越州歌》、《湖州歌》等具有强烈纪实性的诗史作品,字里行间流露出大宋遗民的悲愤之情。
  汪元量伴随三宫在北方生活了十三年,期间授瀛国公诗书,也曾出仕翰林院,奉命降香,受到元朝统治者的优待,可是面对民族的耻辱、人民的苦难,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始终渴望着能够早日南归故里,然而现实的环境却不允许他能够达成所愿。
  滞留燕京十三载中,最让汪元量欣慰的就是能够和民族英雄文天祥相识相知。文天祥被囚燕京,汪元量时常前去探视,他们互相唱和。在此期间,汪元量写了《妾薄命呈文山道人》、《生挽文丞相》等诗,勉励文天祥尽节。在文天祥壮烈殉国后,他又作了《孚丘道人招魂歌》九首,形式模仿杜甫的《同谷七歌》,为文天祥招魂。他们惺惺相惜、互相激励,成就了一段交友的佳话。
  第三阶段是至元二十五年(1288)以后。至元二十五年,十八岁的瀛国公赵显被遣往吐蕃学佛法,其母全太后亦入正智寺为尼,宋室终于在苦苦支撑、忍辱偷生十多年后土崩瓦解,至此汪元量和宋室王族的渊源宣告终结。此时的汪元量已无牵挂,心中酝酿已久的南归之志再度被点燃,他立即上书元世祖要求南归,“陈情一表乞还乡”(《答徐雪江》),“三一书彻九重天”(罗绮《题汪水云诗卷》),世祖终赐其黄冠南归。
  黄冠归江南后,他组诗社,过潇湘,入蜀川,访旧友,行踪飘忽,被时人称为“神仙”,后于钱塘筑“湖山隐处”,终老山水。汪元量,一位“不预士大夫之列”的琴师,随着宋室的分崩离析,随着赵宋皇族的销声匿迹,渐渐湮没在滚滚历史洪流中。
  
  二
  
  汪元量以诗著称,传世的著作有《湖山类稿》五卷,前四卷为诗,约两百三十首,第五卷为词,约三十首。八十年代孔凡礼先生出版《增订湖山类稿》,自明抄本《诗渊》、影印《永乐大典》等书新辑诗一百首,加之《水云集》中收录的二百四十六首,除去重复,共四百八十首。自《诗渊》等书新辑词二十三首,共五十二首。这是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收录最为完善的本子。
  汪诗具有纪实性和抒情性相结合的特点,颇为全面的记载了南宋“一代之颠末”(《资治通鉴》)。最为人称道的是《醉歌》十首、《越州歌》二十首、《湖州歌》九十八首。这些组诗几乎是一事一咏,而且所“咏宋幼主降元后事,皆得之目击,多史传所未载”(潘耒《书汪水云集后》)。他自己也以资诗为史为目的,曾云:“走笔成诗聊纪实”(《凤州》);“南朝千古伤心事,每阅陈编泪满襟。我更伤心成野史,人看野史更伤心。”(《答林石田》)因而有南宋“诗史”之称。从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说,汪元量继承了杜甫诗歌的优良传统,此外,他自己也非常推崇杜甫,曾云:“少年杜诗,颇觉其枯槁。……斯时熟读之,始知句句好。”在历经沧桑变幻后,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汪元量正一步步走向成熟。他的这些纪实诗,表达了深沉的爱国感情,真实地再现了南宋覆亡前后的历史。下面将结合汪元量最有代表性的《醉歌》、《越州歌》、《湖州歌》,来简要的分析汪诗史诗性特点。
  《醉歌》十首,作于德祐二年(1276)二三月间,这是作者以亲身经历描述了元兵入侵临安城,南宋朝廷俯首投降的组诗。诗中表达了作者对南宋王朝当权者,不战而降、卑躬屈膝的强烈悲愤。面对元蒙大军兵临城下的威势,群臣面面相觑、束手无策,“淮襄州郡尽归降,鞞鼓喧天入古杭。国母已无心听政,书生空有泪成行。”(《醉歌》其三)就连当朝国母全太后也无心听政,足见人心之涣散。对当时实际掌握南宋最高权力的谢太后,作者更是毫不留情的给以抨击:“乱点连声杀六更,风吹庭燎灭还明。侍臣奏罢降元表,臣妾签名谢道清。”(《醉歌》其五)直斥谢太后之名,悲愤之情溢于言表。作为琴师的汪元量只能以泪洗面,来抒发自己的感慨和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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