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记李清照词的心灵历程
作者:程文霞
一、少女时代的无忧无虑
李清照出生在“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名城济南,那里是齐鲁文化的发源地,也是稷下学坛旧地,文化气氛相对开放。其父李格非是思想开明的名士,当时以文名于世;其母为名臣王拱辰的孙女,“善作文”且“工词翰”,有很高的文学素养。李清照置身于文化气氛浓厚的书香门第,耳濡目染父母的人格教养与开明教育,加之济南“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大自然的陶冶,使她幼年就形成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般的至情至性,天性自由活泼,率直刚强。她不像一般闺秀那样埋没于“磨穿铁砚非吾事,绣折金针却有功”的琐碎家务,而能够自觉地在精神领域进行更高层次的追求,并且能够像男作家那样无顾忌地从事文学创作,少女时即写出了“诗情如夜鹊,三绕未能安”的成熟老到的句子,一如时人王灼说:“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①。李清照所处的地域环境、家庭环境和自身条件相对优越,因而能够保有一个未被世风浸染的天然个性,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
少女时代的李清照,明显的不同于那种“养在深闺人不识”的一般女性。她不仅仅像古代男子一样,出外郊游,在秀丽的自然风景之中沉浸留恋,而且还能够用笔把自己的精神感受表现出来,如《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这道词是李清照自在浪漫的闺中生活的写照。我们不难想象这样一幅画面:夜幕将临,一个游玩归来,带着二分醉意的年轻少女,荡着小舟,四处张望着归路,眼前却始终一片朦胧,不留神间“误入藕花深处”,慌乱击桨中,“惊起了一滩鸥鹭”。这是一幅生机盎然的画面,我们常见男子纵情山水,却几乎难以见到女性能够无所顾忌地表达这种感情,更少见女子记录自己纵情山水的经历。因此从本词天真率直、潇洒豪放、无所顾忌的开拓性形象中,我们真切地感受到李清照少女生活的无忧无虑。另一首词《怨王孙》,也是一篇郊游抒怀之作。内容重点不在赏荷,而着眼于全面咏赞晚秋湖上美丽的风光。暮秋时节,湖面上虽已是风凉水冷,但在词人笔下却丝毫没有零落萧条之感,而是一幅“无穷好”的湖光山色图。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反差,无疑与词人的心境有关:快乐的人眼里,不美的东西变美了;而悲伤的人眼中,美的东西却会变得不美。可见李清照少女时代的生活是充满快乐的。
李清照笔下的少女生活是欢乐活泼的,无忧无虑的,看不见丝毫封建礼教的阴影,而是带着更多的天然情趣。她笔下的少女情怀同样是美好纯真的,如《减字木兰花》: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这首词通过对少女天真调皮的行为、心理的直接描写来表现少女的情怀。全词描写了买花、赞花,最后直吐痴情:欲与春花比美,要让情郎品评一下,自己与鲜花哪一个漂亮。“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写出了少女的心理活动,是率直与含蓄的和谐统一——口中说要与春花比美腻,心下又暗暗欲以春花添丽。另一首词《点绛唇》却刻画了一个不安分的少女形象:天真、调皮、贪玩,羞涩又敢于挑战。上阙与少女“荡秋千”尽情嬉戏的场面,下阙写外客来访,少女匆忙躲入闺中的一个忙乱的小场面。
李清照在自己的词中刻画出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少女形象,我认为是她自我亲身体验的抒写。在李清照出现以前,文学并非真正属于女子。无论男女作者,他们关于女性的作品中,很少有注意力集结于女性自身,往往是越过女性自身,把目光投射在某种对他们有用的东西上。如唐代朱庆馀的《闺意献张水部》,以新娘拜舅姑时忐忑不安的心情比喻自己对科举考试前途未卜的忧虑。名为描写女性心态,实为寄托男性的情志。这在文学史上比比皆是。而李清照第一次将自我作为抒情主人公形象袒露在读者面前,以自我及自我世界为主体,通过大胆坦率地抒写自我来完成自己对生命的感受,传达出她细腻真挚而又独特的女性情感与女性体验。
纵观李清照的少女时代,我们读到的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因此,在她的性格中,礼教观念非常淡薄,但并不是说这种礼教束缚不复存在,其实这种束缚一直伴随在她的人生道路上。在“才藻非女子事”的封建社会,李清照大胆直率地抒发自己的情感,曾遭到许多人的非议。李清照的《浣溪沙》中有这样的一句“月移花影约重来”,被视为不检点之语,以致许多文人都不承认是她的作品;而欧阳修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却被男性社会默许。可见,李清照的道路是坎坷艰难的,封建礼教的规范处处在束缚着她前进的步伐。
二、少妇时代的郁郁寡欢
公元1101年,年方十八的李清照和太学生赵明诚配成佳偶。妙龄才女,少年书生,志同道合,度过了一段恩恩爱爱的美妙时光,可现实并不为他们的永远欢聚大开绿灯,却恰恰常常掀动红灯的按钮。绵绵的相思,成了她郁郁寡欢的第一个原因。
旧时代封建制度及伦理道德对妇女的束缚和压抑是极其残酷的,它们摧残妇女的情感、才华,以达到维护封建统治的目的。在“女子无才便是德”、“三纲五常”的封建道德伦理禁锢中,妇女青春的激情,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对爱情的正当追求都被统统无情地扼杀了。而李清照却才华横溢、感情奔放、锋芒外露,大胆地倾吐自己的情感,尤以刻画相思之苦见长。如《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首词相传是李清照初结缡时所作。赵明诚在婚后不久,即远出游学,“易安殊不忍别,觅锦帕书《一剪梅》词以送之。”②词人在没有丈夫陪伴的情况下,“独上兰舟”,把思念丈夫的孤独尽情地吐露出来。她急切地盼望,思念着丈夫,想象着天上飞过的鸿雁能给她捎来丈夫的锦书,以稍稍慰解自己的相思“闲愁”,于是便不惜等到“月上西楼。”字里行间充满着词人对丈夫深挚的爱。这爱的闲愁,即使被眼前的一点欢乐而稍解,旋又迅速地重返心头。可见词人对丈夫的相思之深。
如果说《一剪梅》中的相思之苦是一份凄美,还不至于使新婚的少妇郁郁寡欢的话;那《凤凰台上忆吹箫》中,则淋漓尽致地传达出了这种离怀愁苦、欲说还休的相思所造成的郁郁寡欢: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慷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这回去也,千百遍阳关,也即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以“香冷”,“被翻”传神地表达出词人的愁情,以致“宝奁尘满”也无心拂理。词人发出“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的心声,痴想着楼前流水会对“终日凝眸”的词人表示同情,以慰藉她那苦苦沉沉的相思之情。“从今又添,一段新愁”,使读者仿佛看到了词人心中越积越厚的愁情以及深深陷在愁海中的郁郁寡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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