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4期

论“时尚成本”

作者:李俊国




  “时尚读本”与“通俗小说”的区别,在形式层面便可容易辨别。“通俗小说”多用传统的章回体形式,直白的叙述语言;而“时尚读本”大量运用达利、狄兰·托马斯、尼采、杜拉斯、艾伦·金斯堡的诗文哲理(卫慧《上海宝贝》);古兰经、《圣经》、《旧约》、《以赛亚书》、佛经(李修文《滴泪痣》)的教义经典,以组构成驳杂繁丽、多元时尚的当代都市文化的文本格调。
  
  三、时尚读本的批评策略
  
  对于新近生成的一种新型写作文本,学术界对“时尚读本”的确认与研究,还显得简单与陌生。目前,偶有对“时尚读本”写作现象的敏感人士,涉足这种写作现象的研究,但是研究者们仍然以原有的纯“小说”理念作为自己的批评准则,对“时尚读本”写作进行价值论否决。[11]在此,我们重申,对一种新的写作现象与文本形式,我们必须持守冷静的、睿智的、学理的批评姿态与策略。
  自20世纪90年代以降,中国社会结构文化型态,发生了驳杂而剧烈的变化。经济现代化价值理念的生成与普及,都市化程度与幅度的快速提升,[12]文化交流的国际化与人际交往的交叉性,早已打破了传统的农业文化社会的单一理性秩序和价值尺度。就文学创作与文学阅读而言,这种社会变化所导致的社会文化精神现象,便是文学的共享空间的形成。[13]在文学的“共享空间”时代,除了及时反映重大社会题材的“主旋律写作”;除了现实态生活流程的“复述与唠叨”式写作,[14]我们的文学“共享空间”还收纳着专注于个人生命体验与历史感悟的“个人化写作”;坚守人的精神家园,对“存在”的哲理智性沉思的“先锋写作”;以女性的性别身份生命话语切入文学的“女性写作”……除此之外,基于欲望化的都市人生,时尚化的都市文化现实的“时尚读本”式写作,应该而且必须成为当下文学“共享空间”的合理性写作方式之一。
  从文学审美意义而言,“时尚读本”写作为都市人生虚拟着某种时尚性生命及文学世界。在这种文学世界里,作者有意预设性描写了一系列新鲜、奇幻、诡异、反常的人生形态和艺术形式,它为日益被技术化秩序化的都市人生,提供了大众文学阅读的想像空间。“时尚读本”的审美功能,不在于诉诸人的“理性”的透彻,也不在于向读者传达人世的“真实”,而在于对匆忙紧张规范的都市人生,提供生命感性层面的愉悦和快感。
  从文学社会学角度说,“时尚读本”写作,作为都市欲望化时尚化的符号性文本,成为我们研究当代都市文化心理的文献性文本。在“时尚读本”中,准确而及时地记录着都市时尚元素的组合与流变趋向,传递出都市文化心态、都市生命形式、都市情感欲望空间的人生信息。
  从文体变革层面而论,如前所论,“时尚读本”的复合性能,也一定程度地拓展了“小说”文体的形式疆界与艺术空间。虽然,“时尚读本”的复合特性,明显留有受后现代主义影响的拼贴性,显得粗糙生硬,但是,它的文本复合性,体现了当代文化多元性复合性社会背景下的文学形式的变化趋向。作为当代信息文化生存状态下的当代阅读,“链接”的快节奏,“文本”的高信息量,已成为人们当下阅读的心理预期与阅读习惯,由此看来,溶知识性、趣味性、故事性、情感性、时尚性为一体,以新鲜奇俏情节,叙事抒情,内心描摩与哲学沉思相兼合的“时尚读本”,顺应切合着人们的当代审美需求。
  对于一种新的写作形式,意义的生成,往往也意味着意义的缺陷。毫不讳言,“时尚读本”的文本形式与写作现象,明显存在着值得警惕的意义缺陷。
  其一,文学的“媚俗”问题。
  前文已经分析,“时尚读本”的创作源发机制在于市场意识,创作的兴奋点聚焦点在于流行时尚。在目前状态下,由于市场机制、市场游戏规则的不够健全与健康,那么,市场意识极容易变为排斥精神价值只取利润最大化的工具理性行为。
  另外,流行时尚也有良莠之分,尤其值得作家的警觉与选择。人类文明史表明,流行时尚既能够体现它新鲜的前瞻性的文化成分,在特定时代也往往表现出陈腐的,甚至病态的文化内容。所以,我们认为,“时尚读本”应该警惕的,倒不一定是它“拒绝深度,拒绝经典”,而是米兰·昆德拉一再提请人们警惕的“媚俗”。比如,市侩主义人生哲学,病态扭曲的性展览,犬儒主义的生活方式,等等,往往是我们这个初生乍起的文学市场所欢迎的猎奇物。
  其二,文学的“诗性”问题。
  当“小说”向“读本”作文本衍变时,“读本”的综合性功能要求,比较容易损耗文学的诗性性质,比如,在棉棉的某些作品中,我们发现,作家对于主人公另类生活流程的铺排叙说的兴趣,远远大于对文学诗性的必要关注。文学语言的个体感觉性,叙述方式的优雅性,物事意象的诗意性,这些作为文学作品的基本质素,往往被作家所冷淡所遗忘。[15]当然,并非所有的“时尚读本”写作,都排斥着文学的诗性要求。像李修文的作品,在叙述姿态、语言感觉、意象渲染、物事哲思,甚至人物对话方面,都体现出他努力博采中外艺术营养的精致与优雅。
  在此,我们强调的是,“小说”向“时尚读本”转型,文学作品的文学诗性,应该成为它的基本质素。
  
  注:
  ①在表现与传达因社会价值形态骤然解体坍塌而引发的存在困惑与价值虚无这一层面上,贾平凹《废都》确与米兰·昆德拉有几分相邻或相似。当然,对于存在的荒诞感与悖谬性的生存本体性的哲思——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世界远非《废都》所能指涉。
  ②参见谭桂林《<丰乳肥臀>:生殖崇拜与狂欢叙事》,载《长篇小说与文化母题》,湖南师大出版社2002年11月版。
  ③主人公尹小跳对妹妹尹小荃的先天性隔膜,她对妹妹尹小荃血缘秘密的怀疑与窥测,并引起她对父亲、母亲的人性审判,成为铁凝在《大浴女》中透视人性的逻辑起点与人性观察方式。
  ④有关方方小说“淑女——荡妇”的小说模式分析,参阅李俊国《市场化时代的知识者写作文本——方方小说模式分析》,载《文艺研究》2000年6期。
  ⑤参见南帆《女性写作与女性躯体》,《上海文学》1996年12期,徐坤《因为沉默太久》,《中华读书报》1996年1月10日。女性主义文学理论批评者们一致认定,为了反叛男性菲勒斯语言霸权,女作家们只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充当写作所依循的逻辑”。
  ⑥对此,哲学家邓小芒先生有精锐的分析:“在中国,极其‘女性化’的写作从本质上看都是立足于男性的眼光和趣味来进行的。”《当代女性文学的误置——〈一个人的战争〉和〈私人生活〉评析》,载《开放时代》1999年3期。
  ⑦上海学者王晓明先生撰文指出90年代以降文化/文学生产机制的十种变化,参阅王晓明《面对新的文学生产机制》,载《中华读书报》2003年2月26日。
  ⑧我曾经在具体文评中提出并论说“时尚读本”问题,参见李俊国《多元多义的“时尚读本”——评李修文长篇新作〈滴泪痣〉兼谈“时尚读本” 的审美特征》,《长江文艺》2002年7期。
  ⑨《卫慧精品集·上海宝贝》P19,时代文艺出版社2000年4月版。
  ⑩卫慧将自己清晰定位于“新新人类”的文学写作者形象,“她在脸上贴蝴蝶,花瓣和眼泪,穿自己设计的红色织锦缎小肚兜和长裙,她喜欢的颜色像‘一瞬间就要凝固的血’”。卫慧包装和推销自己作品的方式也奇特,“卫慧参加在上海举 办的前卫艺术展(Art For Sale),作品是七条男式内裤,上面印有她的头像和小说《像卫慧一样疯狂》的片断,最后被五个老外和两个中国男子买走”。棉棉作品《糖》的出版,“爵士朗姆汽酒”作为指定赞助商,并为之举办“糖:JAZZ另类惊情夜”锐舞狂欢活动。此活动于1999年10月分别在深圳圣保罗,月光太空城,广州FACE CLUB,上海ROJAM DISC0成功举行。李修文新作《捆绑上天堂》的包装发行,配送影视剧导演李少红聘招该作品人物演员的自荐书。
  [11]洪治纲先生认定,“拒绝深度、拒绝经典,拒绝价值,这是时尚化写作的致命后果”,并撰专文《时尚化——一个致命的精神陷阱》对“时尚读本”写作进行了否定性评判。文载《文艺报》2002年8月1 3日。
  [12]来自经济学家的统计报告表明,中国的城市化水平和比例已达50%。到2010年,中国“城市化率至少要从目前的水平提高到60%”。这意味着,中国由传统的农业国已经迅速迈进工业化都市化社会,都市人口将达到8.4亿。参见王建《美日区域经济模式的启示与中国“都市圈”发展战略的构想》,《战略与管理》,1997年2期。
  [13]有关文学共享空间的状态,参见杨匡汉先生《多种途径和选择的可能性——90年代文学观察丛书总序》。
  [14]指以池莉为代表的所谓“新写实”小说的写作方式,参见李俊国《池莉:烦恼人生的“女性唠叨”》,载《长江文艺》1992年4期。
  [15]文学的诗性失却,应该说,是当代中国小说创作普遍存在的现象。以“新写实”小说为作俑者,大部分中国小说在文学诗性方面,越显冷淡,越显平庸与呆滞。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