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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展与深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八个问题

作者:王卫平

作为研究的重点加以深化。当代文学有没有产生出“名家”、“大家”?如果我们不是用十分苛刻和虚无的眼光来看的话,我觉得,像王蒙、王安忆、二月河、贾平凹、陈忠实等就是当代文学中的“名家”或曰“大家”,而我们对他们的研究还远远不够,尤其是和现代文学名家相比。
  
   五、学术规范的遵循与批评标准的认同
  
   近几年,遵循学术规范的呼声在学界日益强烈,这反映了偏离学术轨道的研究和不遵守学术规范的研究愈演愈烈,这几乎蔓延到和渗透到了所有的学科。其表现也多种多样,比如伪命题、伪证、伪结论;提出一种观点、引用一种思想,不注出处,轻视前贤。主观武断,一切从“我”开始;甚至抄袭、剽窃他人研究成果等等不一而足。或者是各说各的,不顾以往的研究成果,一味追求与显示“自我”的言说方式,这使得批评与批评、研究与研究之间互不相干,彼此孤立,达不成共识,产生不了碰撞,因此,不利于学术研究的发展。这种现象不能不令我们反思。实际上,这是学术规范和评价标准出了问题。所以在学术规范上要强化“遵循”意识,在批评标准上要强化“认同”意识,在这个问题上,并不是越别出心裁,越标新立异越好。
   每个行当有每个行当的规矩,每种游戏也有每种游戏的规则。只有大家达成共识,共同遵守,才是彼此沟通、交往、提高的前提。文学研究这一行当更是如此。当我们确定一个课题时,必须首先了解前人已经给我们留下了哪些积累,提供了哪些思想资料,哪些已经被前人言说过了,哪些还没有被开掘,由此确立自己的出发点。在这其中,必须要尊重他人的劳动,而不能目中无人,唯我独尊,唯我独创,因为创造离不开前提,学术离不开积累。对于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尤其要重申历史主义的原则,不能脱离历史和文化语境来看文学中的某些现象,更不能完全以今天的时尚、好恶来衡量过去的文学,比如“17年文学”,“80年代文学”等等,因为作家的创作是彼时彼地的特定的创作,作家不能超越时代而存在,就像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和父母一样,作家也不能选择时代。完全以现在的眼光来要求过去的作家应该如何如何是不客观的,不现实的,也不是历史主义的态度。我们只能总结经验教训,看作家所生活的客观世界为他提供了哪些条件,作家在创作中主观努力的如何,实际完成和达到的怎么样,哪些是应该达到而没有达到的,哪些是不可能达到的,是不可逾越的,亦即时代的、历史的局限。这样来研究作家、分析作品是否更辩证、更让人服气呢?
   回眸一下对“新时期”文学的研究,着实让人眼花缭乱。从“现代派”到“后现代”;从“新写实”到“新状态”再到“新现实主义”;从“结构主义”到“解构主义”再到“后结构主义”;从“女性写作”到“女性心理写作”再到“女性身体写作”以至干脆叫“女性下半身写作”等等,一个个粉墨登场,一个个又很快隐去,弄得人头晕目眩。冥冥之中,我们似乎感到,我们已丢掉了最起码的判断文学的价值标准,似乎新就好,时髦就好,而忘记了文学的本质。拿小说来说,什么样的小说是好小说?是有价值的小说?对此我们并未深入追问,也没有在批评与研究实践中贯彻。愚以为,好小说要做到“三有”,即:有趣味、有内涵、有艺术。这“三有”缺一不可,有趣味,才可读、耐读。有内涵,才有意义,让人思考。有艺术才是文学。这样来衡量所谓“身体写作”,“下半身写作”的文字,做到了这“三有”吗?如果没有做到,其文本还有多少价值呢?如果在“身体写作”、“下半身写作”中不能包含进现实的、社会的、人生的、人性的等深广的内涵,那么,这种文学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仅仅为了满足人的欲望和感官刺激,还不如有关身体的录像或光碟等视觉形象来得直截和淋漓。我在这里是想提醒:在纷纭变幻的文学表象中,批评家不要淡化或忘记最基本的价值标准。
  
   六、阅读体验与文学感悟
  
   从文学鉴赏到文学批评再到文学研究,都以文学阅读为出发点,都离不开阅读。一个文学研究者,首先应该是一个读者;一个好的批评家,首先应该是一个出色的鉴赏家。他要建构起属于自己的鲜活的阅读体验,这是批评、研究的基本前提。当代文学,由于每年都有大量的作品问世,给阅读带来沉重的负担,作品多得读也读不完,于是就出现了不看原著的评论,或仅凭某种印象或道听途说的评论,这当然都是要不得的。
   面对浩如烟海的作品的纷至沓来,研究者确实感到应接不暇,甚至于无奈。但尽管如此,研究者还是要选择自己的研究对象,从研读作品开始。没有阅读体验的批评,只能说官话、套话,而没有个性,失去了鲜活。学院派批评也往往忽视对文本的阅读,尤其是对过去作品的重读、细读,这是导致文学史叙述千篇一律的原因之一。应该说,不同的读者对作品的阅读,其感受和体验是同中有异的,而不会是千人一面,由此才形成了文学批评的百家争鸣。
   同时也只有通过阅读,积累阅读体验,才能提高对作品的领悟、感悟能力(当然提高理论修养也可以提高感悟能力),而对文学的感受能力、感悟能力是批评家的最重要的素质要求。治当代文学批评与研究的人尤其应该具有较强的文学感悟能力和较高的审美眼光,因为当代文学尤其是对当下文学的研究没有多少“先驱者留下的思想资料”作为前提和参照,它往往是筚路蓝缕,无所依凭,悄然独创,这就使得批评家对文学的“悟性”和审美眼光更显得重要了。
   时下在文学研究中,有一种较为普遍的现象,或者说是偏向,那就是文学研究脱离文本,脱离文学本体,我称为“文学研究的非文学化”。对思想史的批评、文化史的批评,泛文化的批评的追逐,使批评家仿佛有一种“富豪感”,但却常常指鹿为马,生拉硬套,以至使长长的一篇空论、泛论还不如金圣叹的一句“绝妙好词”的点评。这种文学研究的非文学化,反映在现当代文学领域,则常常把作家作品当作思想史研究的材料而已,只是用来证明自己的思想观点,至于作家怎么写,哪些写的好,哪些写的不好,却不在研究之列。这种非文学式的批评使当代文学评论孤立起来,束之高阁,失去了当代文学批评应有的现实性、实效性和针对性。于是作家也就远离了批评,对批评不屑一顾,对批评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轻蔑。有人说,如今当代文学批评与创作的缘分已尽。这种估价虽然有点绝对,但又确是实情。
   正是基于这种情况,我们提出文学研究要回到基础,回到文本,回到阅读,要以文学感悟为出发点,逼近文学本体,贴近文学,贴近艺术,贴近审美,使我们的研究成为真正的文学研究,具有文学的内涵和品格。
  
   七、精品意识与经典解读
  
   我们已经走上了精品的时代。人们对精品的要求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高,不论是物质产品还是精神产品。一个企业如果没有精品,没有精心筹划自己的“名牌”战略,就很难在激烈的同行竞争中立足。一个艺术家如果不注意精心打磨出精品,就很难在流派林立的艺术乐园中地位显赫。一个企业家要有精品意识,一个创作家要有精品意识,一个批评家同样要有精品意识。有人说当代文学评论与研究应该众声喧哗,并不一定急于达成共识,形成定论。这看法似乎在理。但这种众声喧哗必须从文本出发,从所研究的对象的实际出发,而不能从主观好恶出发,同时这种众声喧哗又必须遵循学术规范,认同大家所公认的批评标准。这样一来,精品意识必然贯入其中,因此,众声喧哗和我们所强调的精品意识并不矛盾。
   面对汗牛充栋的当代作品,不可能都进入我们的研究视域,只能从中遴选出在我们看来是有研究价值的作品,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作品都写入文学史,文学史不是文学的仓库,它更要经过遴选。怎样遴选?依据什么遴选?这就牵涉到精品意识和经典解读了。我们只有用精品意识,以精品的眼光去遴选作品,从而完成“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任务。当代文学批评家,对作家作品遴选与淘汰的任务十分繁重,比如,在“史”的领域,写哪些作家的哪些作品,写多少才合适,都表明是一种遴选,一种态度,一种评价。这里有一个从精品意识到经典解读这样一个经典化的过程。有的专家认为,对当代文学目前还只能是个人化的解读,而经典化的解读的时机还没有成熟。这是有道理的。但当我们的精品意识得到了普遍的强化,并普遍注意以经典的眼光审视作品,并以经典的作品为参照系,那末,这种解读也许就是经典化的解读。因此,经典化解读和个人化解读也是不矛盾的,经典化解读仰仗着个人化解读的积累,甚至越是个人化解读就越具有经典性。
   我们解读一部作品,虽不能说一定就是经典解读,但一定要把它作为自己的目标,否则就是自我放逐和自我降格。文学批评,文学史研究不应放弃经典化的努力。比如,我们解读和评价一篇小说,说它好及好的程度,说它坏及坏的程度,凭什么?可能凭我们对作品的感觉、印象以及和以往所看到的作品的不自觉的比照,但仅此还是不够的,还应该在我们的心目中有一个更好的参照系,那就是世界经典。只有以此为比照,才能照见我们所研究的作品的可贵与不足。所以,了解经典,以经典为参照系来进行我们的研究也是我这里所说的“经典解读”的应有之意。
  
   八、研究者的学养问题
  
   以上我们论述问题种种,归根到底是人的问题,因为人是主体,是最能动的因素。所有的课题都由人去完成,所有的现状也都由〖JP4〗人去改观。这里就此谈一点研究者的学养问题。
   如前所述,当代文学在学科体制中,一般被看作“没有学问”的,这“没有学问”既是指当代文学的研究对象没有学问,也暗指当代文学研究者没有学问。而人们说当代文学研究水平不如现代文学,也是指研究队伍的整体素质、学养和实力不如现代文学。
   在一些人心目中,似乎有一个错觉,就是研究当代文学不需要多么高深的学养。这实在是一种错觉,因为当代文学并非从天而降,也并非空穴来风,它也要有它的来龙去脉,有它的艺术渊源。它也自然要在纵向的继承和横向的吸取的基础上进行创作,因此,研究当代文学者,他的视野,他的学养绝不可以仅仅局限在当代。事实上,当我们研究当代文学中的某一课题时,当我们对这一课题的研究走向深入,向纵深发展时,我们就会发现,必须以当代文学以外的东西作为参照才能把问题彻底说透。比如,我们对当代长篇小说叙事功能、结构技法的研究,就必须要联系现代的长篇、古代的长篇乃至外国的长篇是怎样叙事的,怎样结构的,否则我们无法给当代长篇小说的叙事、结构以准确的定位和估价。从这个意义上说,开拓视野,加强学养,广泛涉猎,对于当代文学研究者来说十分重要,它是提升当代文学研究整体水平的基本前提。
   作为一个批评家,应该具备较为宽泛的学术功底,具有较强的文学感受能力和理解能力,同时还要具有现代意识和世界眼光,善于发现作家,善于识别作品,当年茅盾在《阿Q正传》还没有连载完时,就能预言这篇小说将是不朽的。我们太需要这样的批评家了。当代文学研究这支队伍人数不少,但质量不高,功底不够,在研究上也不够专一。因此,要注重广泛地提高学养,苦练内功,形成特色,这样才能凝聚贤才,蓄积力量,形成气候。在普遍提高的基础上,尤其要注意培养和造就研究名家、研究大家,这样才能被人瞧得起,看得上,事实上,当代文学研究的名家实在太少,远没有现代文学研究名家那么多,那么厚实,那么具有影响力。
   总之,不管我们面对多少偏见,多少轻视和非议,也不管我们面对多少困难、悖论和无奈,中国当代文学始终还是对现实人生最具影响力的学科,也始终将是最有活力的学科。我们只能弯下腰来,扎实去做。只要坚守,就有希望。①洪子诚《问题与方法——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讲稿》,北京三联书店2002年8月出版,第4页。另外在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第12届年会上,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的古远清教授在发言中也认为当代文学“缺少经典性的文学史,缺少王瑶式的文学史大家”。
  ②洪子诚《问题与方法——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讲稿》,北京三联书店2002年8月出版,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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