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论小说意象蕴涵的“气味”

作者:李 莉




  气韵生成,滋味绵长,需要作家妙手偶得斧凿无痕。《白银那》深刻的意味是在弥漫着浓香的牙各答美酒和温馨的鱼腥气息中滋生的。吃开江鱼饮牙各答美酒为作品奠定明朗欢悦的基调。江水、冰排和鱼群构成风光旖旎的乡野场景中三大意象。它们的出场振聋发聩,耀眼夺目。她描写黑龙江解冻时奇特壮观的景象,"就像出鞘的剑一样泛出雪亮的光芒和清脆的响声","奇形怪状的冰排就从上游呼啸而下","仿佛上帝派驻人间的银色铁甲部队正在凯旋"。这光亮、这声音、这色彩、这气势,何等壮丽何等奇特!迟子建用鲜亮富有节奏的语言传达出黑龙江神奇独特的美。当鱼群汹涌着顺流而下时,连偏瘫的老人都会"兴奋得直流口水","两眼泛出电火花一样的光芒",这是怎样的兴奋和激动!渔汛可以激活一个生命,产生任何灵丹妙药也无法媲美的力量。这力量又由富有张力的生动语言表现,将个体的喜悦传达给无数的读者,让阅读到作品的群体一同分享大自然带来的惊喜。渔汛给人们生活引来极大欢乐,而过度捕捞又给他们肉体上和精神上带去不堪的重荷。鱼又成为贯穿作品的红线,串联着陈林月与马川立的曲折爱情,串联着卡佳和乡长的传奇婚姻。还有白银那同外面世界的风风雨雨。江水养育了鱼群,鱼群带来多彩的生活精彩的故事,而故事又被作家圆润细腻的语言叙述得悠然温馨。芸芸众生苦与甜、悲与喜、哀与乐的日子犹如波光粼粼的平静的江水,不惊天不动地。纵有波澜起伏,也从容舒缓。万物源于自然,归于自然,死生同理。豁达的生死观使人们对卡佳的猝死看得归家一般自然,葬礼十分隆重热闹,做棺材的声音也如一串串音符,"锯声悠扬,斧声清脆",做成的棺材"美观大方",卡佳灵前焚烧的香"氤氲地黯燃着,释放出干燥的浓香气"。卡佳率直的性格、勤劳的品质、大方的美德才配有这伴着浓香的美丽的归宿。这就是迟子建,写葬礼哀而不伤,写劳作苦而不怨,写恋情欲而不淫,写矛盾激而不烈,达到"味在咸淡之外"的境界,平和恬淡,亲切自然。《白银那》犹如一道色香味俱全的风味小吃,体现出迟子建这位厨师烹技的温婉细腻雅致的风格。
  白雪、雾霭、房屋、菜园、树林、柴火,牲畜(牛,猪,狗,驴)等意象也是迟子建营造气氛的重要道具。它们是自然风物的普通分子,平凡甚至渺小,同时也构成作家童年经验的重要部分,浸泡了深厚感情故而意味深长。迟子建笔下这些意象常和母亲形象紧密相联。《白雪的墓园》写父亲去世给母亲给家庭带来的哀痛,坚强的母亲深埋丧夫之痛教育儿女自立自强。白雪象征纯洁真挚的夫妻之爱,父母之爱,儿女之爱。《雾月牛栏》写的是一个家庭在雾月里发生的故事。继父因继子宝坠无意撞见了自己和妻子做爱情景,失手将聪明伶俐的孩子打成了痴呆,为此懊悔不已,对孩子关爱有加以补偿自己的痛苦。宝坠住进牛栏,他对牛的感情胜过对父母的感情。宝坠妈不知个中缘由极力沟通儿子和丈夫之间的感情。这酸苦的情感如同飘忽莫测而又真实得可以触摸的雾霭,朦胧潮湿,压抑而又沉重。《银盘》是在充满温情的家庭气氛中写吉爱和虎生的爱情。这爱建筑于实实在在的家庭氛围中,虽有波折却受得住考验。吉爱聪慧勤劳,诚实善良,她爱厨房,爱麦子,爱自己的家乡。都市曾夺走她的爱,吉爱未因失爱而颓废;都市也曾带给她爱,吉爱未因这爱而迷狂。吉爱是自然之子,她爱土地的博大坚实深沉,她愿在这有强大生育能力的土地上做一个真正的女人,真正的母亲。银盘在这里是隐喻,不仅是吉爱那"圆圆"的美的象征,而且是银盘般光洁无瑕的爱的象征,同时也是连结乡村与城市的美好生活的象征。迟子建喜欢母亲形象,也擅长写母亲形象,因为母亲们大多生活在自家的屋子里,不像父亲们常年在外闯荡,她们总是离不开菜园、树林、柴火和牲畜,她们博爱仁慧与宽容的美德似乎只有通过这些菜园、树林、柴0和牲畜才能充分展示。《亲亲土豆》里的李爱杰,《腊月宰猪》里的齐二嫂(里面的外乡女虽有蒙骗行为却能知恩图报且不失人的本性),《月光下的革命》里的李恒顺的女人,《罗索河瘟疫》里的母亲接生婆,《秧歌》里的女萝(还有那个很少正面出场的小梳妆),《盲人报摊》里的盲女王瑶琴,《逝川》里的吉喜等都是些母亲或准母亲。这是些善良勤劳有正义感有同情心有责任心知足乐生热情助人的有血有肉的母亲,她们默默无闻,年复一年地从事着琐碎繁重的家务,为家庭为丈夫为儿女为乡邻日夜操劳,有的劳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口气(齐二嫂),有的为正义献出生命(接生婆),有的为他人献出爱心(吉喜、李爱杰),有的劝人为善(李恒顾女人、宝坠妈妈),有的宽厚仁慈(女萝)。她们是普通的母亲,却是最值得敬重的母亲。而女人们背后的男人们均不如她们出色,普遍胆怯、懦弱,男人们的刚性和人性有很多是通过女人们的规劝感化获得的。女萝的丈夫王二刀从一个无赖演变为义士;齐二嫂的丈夫齐大嘴由一个好酒贪杯者变成一个善于温存体贴的男人;喜欢吉爱的李应旭总经理为吉爱的纯洁震撼,移情别恋的虎生也羞愧地回到吉爱身边。但是当人性无法恢复时,男人们就面临死亡。《罗索河瘟疫》中的别利图财害命,逼死弟弟领条,母亲接生婆发觉后亲手杀死这个儿子,然后悄然自杀身亡,正义在母亲手里得到伸张。母亲不仅是生命的孕育者,而且是灵魂的拯救者!
  总体看迟子建的小说充弥着浓郁的人情味和乡土气息,是人与自然、人与物互动产生的和谐感觉。房屋和柴火暖气洋洋,带来光明和温暖;白雪、流水和雾霭是生命的象征,它养育生命却也结束生命;树林、菜园和牲畜是生命的价值和意义的所在,它们生气蓬勃就预示着人气旺盛。她的叙述离不开土地、山林、流水、房屋、家禽,普通的女人和男人,安分守己的众生。无论壮烈,无论庸常,无论欢愉,无论痛苦,迟子建都是坦然述说,即便伟大神圣的壮举,她也设置于普通情境予以表露,如话家常,娓娓道来。正是他们构成了中华民族永不熄灭的生命之火,绵延不断的精神内核。迟子建小说散发出的芬芳的生活气息,犹如山涧流水清澈明亮,终日汩汩而流,流进心田,滋润心肺,净化心灵。她描写琐碎与庸常却不止于琐碎与庸常,原料虽不是山珍海味,她却能用最精细的刀法,最完美的火工和最优质的调料制作一道道风味独特有滋有味的佳肴,赏心悦目。这就是迟子建小说的气味,以玲珑之眼刻画出世间最为珍贵的一面。
  
  ①林建法、徐连源主编《中国当代作家面面观》第160-161页,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年4月。
  ②转引毛正天《中国古代心理诗学探索》,民族出版社1995年12月。
  ③吴士余《中国文化与小说思维》第121页,上海三联书店2000年10月。
  ④张炜《九月寓言》第104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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