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中国乡土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
作者：陈国恩 王 俊
三、 高子路：审视乡土后的再次离去
《高老庄》的高子路，“十五年前，父亲送他到省城去上学”。“他带着高老庄人特有的矮体短腿，在省城读完了大学，也在高老庄男人的矮体短腿的自卑中培养了好学奋斗的性格，成为一位教授”。高子路与庄之蝶都出生在乡下，都经历了从乡村到城市的奋斗之路，并通过自己的奋斗与努力，他们都在都市中成功地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身份和地位，一位是省城大学的教授，一位是西京城里的知名作家。相似的身份境遇，注定了高子路和庄之蝶有着某种相互贯通的精神生命的联系。《废都》里的庄之蝶离开西京出走，《高老庄》的高子路则从省城返回乡下。大学教授高子路可以视做作家庄之蝶的生命的延续和发展。
高子路携第二位妻子西夏返乡参加父亲十周年的祭日，却引起了他（包括西夏）对曾经生长的乡村故土的今人和先祖的审视和考察。如今的高老庄里处处充满了乡村卑琐的家长里短和纷繁的人情纠葛。晨堂赌博被抓所揭示的乡人与派出所的微妙关系，庆来龌龊的借种事件，南驴伯儿子得得之死引发的家庭矛盾，高子路前妻菊娃与蔡老黑、王文龙的情感纠葛，村人疯狂的毁林事件……人性的丑陋与人格的卑琐一一展示在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高子路面前。难怪他也对西夏表述着对如今乡村故土的印象：高老庄“和《水浒》中的阳谷县一样有着矮人，有着争权夺利的镇政府，有着凶神恶煞的派出所，有着土匪一样的蔡老黑，有着被骂着妓女的苏红，有躺在街上的醉汉，有吵不完的架，有臭气熏天的尿窖子，有苍蝇乱飞的饭店……”这是中国乡土知识分子对生养自己的乡土的成年的审视与关照。童年的和谐美好的人际关系和宁静安逸的生活环境，如今已经荡然无存。这背后传达着中国乡土知识分子对成长记忆中美好家园难以言说的失望。
高子路和西夏通过对古砖和石碑的考察和辨认，发现了历史上高老庄人的形象。高老庄的先人体格强健，曾勇敢的团结在一起抵抗过土匪的侵扰，也涌现过显赫的文官武将。而高子路回乡祭祖的潜在意义也在对祖的考察之中得到回应。中国乡土知识分子对自己种族的衍变历史进行了勘认，对自己的祖进行了隐形的审察和体认。在祖的高老庄人的参照下，高子路周围的乡亲父老们显得更加猥琐。曾强健的生命力蜕变得如此的萎缩，种族的退化成为不争的事实，而且高子路和西夏希望在高老庄驻留期间怀上孩子的想法永远没有实现。曾经孕育出强健高老庄先人和大学教授高子路的这片土地却无法延续出生命之种。生活在今天的高老庄的人们时时受着被怪病夺去生命的威胁。种的无法正常延续，正常的生命没有健康生长的保证，高老庄的这片土地面临着末世和毁灭的潜在威胁没有比这更令人感到可怕的了。
回到高老庄的高子路还逐渐恢复了高老庄人的特有本性。说着高老庄人说的话，做着每个高老庄人所特有的添饭碗的动作……，妻子西夏骂他“你现在是教授！你一回来地地道道成了农民嘛！”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我原本就是农民嘛”！一方面中国乡土知识分子深深被掩藏的乡土身份在这里彻底暴露，一方面高老庄的水土对中国乡土知识分子又有着逐渐剥离其文人外衣恢复其乡土身份的功能。前者再一次说明中国乡土知识分子从乡土身份到都市知识分子的蜕变的不彻底性，他们永远无法摆脱与乡土的宿命的联系。后者则彻底地打碎了中国乡土知识分子永远驻留乡村故土的美好幻想
中国乡土知识分子在审祖审己审他的返乡之旅中，对乡村故土产生的是彻底的失望。这片黄土地已无法安抚他们漂泊无依的灵魂，更不能提供实现其价值理想的空间舞台，带给他们的是对于生命的惘惘威胁和末世的宿命。高子路又一次选择了离开，他拜别父亲的坟墓说：“爹，我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永远的不归标志着中国乡土知识分子与乡村家园的彻底割裂。再次的出走实际上是中国乡土知识分子从乡村故土的无奈逃亡，也预示着他们对能够实现其人生理想、文人价值和展示其精英角色的舞台空间的再次苦苦追寻。
四、结语
在新时期中国追赶与融入世界的“现代化”进程中，西方所代表的现代文明潮水般地涌入，形成了中西文化在各个层面交流与互动的局面。以农业文明为主要价值基础的华夏民族从西方现代文明中吸收新鲜有活力的血液，民族文化的深层结构便在这种交流中发生着从传统到现代的悄悄裂变。中国乡土知识分子就是这一裂变的产物。因而，无论是金狗离乡出走的青春冲动与未涉世事的浮躁，庄之蝶西京城中功成名就后的自我迷失与精神分裂，还是高子路世纪末返乡祭祖之旅中对故土的彻底失望，都在诉说着中国乡土知识分子在特定的时空背景下复杂的精神症候——他们肩负着乡村（更多的是中国传统文化）与都市（更多的混溶着西方现代文明）的双重价值理念，这两种并不同质的文明相互之间的摩擦与碰撞，造成他们精神上无法摆脱的苦与痛；不乡村不都市又乡村又都市的特殊而尴尬的身份，于某种程度上造成他们在一定时期内还无法真正拥有属于自己家园的生存困境；而知识分子的意识已经内化在他们的血液中，无时无刻不在使他们去对自己的角色加以确认，对自己的文人理想、精英价值加以体现，从而也注定了他们所必须面对的一种宿命：永远地行走在一条茫茫无际的追寻之途上。
中国乡土知识分子特殊的身份与人生境遇，一方面展示了这些知识分子追寻自己人生理想和文人价值的艰辛历程，另一方面又折射出在当下中国都市/乡村的二维空间中，中国乡土知识分子存在却不属于都市/乡村的真实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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