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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腾意识与影像/媒介技术
作者:梁国伟
无论是马克思、尼采、莱布尼茨还是利奥塔对技术的理解有多大的区别,有一点却是共同的:他们都承认技术是一种改变自然的巨大力量。但是,有一个问题似乎很少有人提出:技术的目的就是要改变自然吗?海德格尔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他没有回答。他只是说,技术的最高本质是两义的,在理性征服自然意义之外的另一义是什么,他说,是一种神秘的命运,一种诗意的安居。
影像/媒介技术似乎就是这个神秘的命运。
影像/媒介技术从它产生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为了对抗和征服自然。那个诞生在奥地利女性石刻雕像,维伦多夫的维纳斯已经安详地在大地深处沉睡了25000多年,大自然静静地拥抱着她。如果不是人类搅醒了她,她将在自然中获得永恒。我们在她的身上看见了25000年前的技术,一种显现着25000年前人类生命形态的技术,这是一种不能重复,无需检验也无需证明其真理性的技术,它通过这个石刻雕像(符号/媒介),使生命的形态获得某种程度的保存,并在自然中永恒。当然,人类不会满足于在这样的一种技术程度上保存生命,因此,在其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人们动用了一切可能使用的技术尝试着制造自己的影像,于是又生成各种各样的影像/媒介制作技术,诸如:文身技术、铜雕技术、陶瓷技术、砖雕技术、印刷技术、炭画技术、油画技术、水彩技术、摄影技术、电影技术、电视技术等等,非常有意思的是,当代许多技术史家并不把这些技术看成是技术,尽管它们并不缺乏这些技术史家所要求的技术构成要素。也许,在他们看来,作为技术,最重要的,是能够成为一种探索并改变自然,以满足人类基本生存需求(衣食住行)的工具。就这一层面的生存需求而言,他们也许是对的。现在的问题是,人类创造影像/媒介技术,难道不是出于生存的需求吗?
我们在这里首先遭遇的是人类对影像/媒介技术的需求问题。
于是,我们回到了图腾意识。关于图腾的解释,尽管学术界众说纷纭,但一般来说,都承认图腾是一种文化现象。图腾的功能重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图腾意识是氏族成员的共同意识,是维系、连接氏族成员的精神支柱和纽带。第二、图腾具有区分群体的重要功能。第三、图腾意识可以维护部落之间的社会安定。[15]这就是说,图腾,是一个直接关系人类生命繁衍、种族安定的意识形态。正是在这样一种延续生命的意义上,我们才能够理解人类为何不遗余力地将一切可能的技术,都率先使用到影像制作上,从而形成了一个几乎囊括了所有时代最重要技术的影像/媒介技术。因为,这是一种维系人类种族生存的最为基本的技术。非常令人不解的是,如此重要的一项技术,自18世纪以来,却逐渐被许多技术史家逐出了技术的领域,反过来推崇由影像/媒介技术(生命延续技术)衍生出来的,仅仅是延伸身体某种局部功能的技术,并使这些技术成为了主宰人类生存的技术。麦克卢汉认为这是因为西方几千年来借助拼音字母表,形成了一种资料分类式的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也即是通常所说的技术理性导致了切割的、机械的技术出现。这种技术表现出对身体的肢解,破坏了生命的协调和平衡。在他那本著名的《理解媒介》里,他详细分析了口语、书面词、道路、服装、住宅、货币、时钟、印刷品、飞机、汽车、电报、打字机、电话、唱机、电影、广播、电视、武器等媒介技术,指出了它们与人类肢体功能的延伸关系,并认为这样一种肢体断裂的延伸缺少一个神经中枢系统控制,容易对人类造成灾难性的后果。他把这个神经中枢系统的产生寄希望于电子技术,他说道:“电力技术到来以后,人延伸出(或者说在体外建立了一个活生生的中枢神经系统的模式。到了这一步,这一发现意味着一种拼死的、自杀性的自我截除,仿佛中枢神经系统再也不能依靠人体器官作为保护性的缓冲装置,去抗衡横暴的机械装置万箭齐发的攻击了。自从印刷术发明以来,人体器官相继实现机械化,这样的社会经验太猛烈,刺激性太强,人的中枢神经系统无法承受这样的经验。很可能正是这样的原因才延伸出一个中枢神经系统的模式。”[16]麦克卢汉准确地揭示了18世纪以来迅速蔓延的机械技术对人类生命系统的伤害,但是,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克服这种伤害的技术早已存在于人类的历史之中。这就是制作影像/媒介的技术,一种保持生命活力的图腾制作技术,只有当影像/媒介充分吸纳了当代最先进的技术时,生命系统才有可能获得一种协调与平衡。詹姆斯在解析电影形态时注意到了影像/媒介技术潜藏着的这种总体化的力量,不过他只是把它看作是一种艺术的认知和寓言。[16]影像/媒介技术表征着一种极其强大的、控制所有技术发展的总体化生命力量,它保证了人类在数十万年的历史中,能够绵延不绝地繁衍生息。安德烈·巴赞可能是较早意识到影像/媒介技术具有这种复制生命力量的理论家。他在50多年前就说道:“从雕塑艺术的这种宗教起源中,我们可以看到它的原始功能,复制外形以保存生命。……唯有摄影机镜头拍下的客体影像能够满足我们潜意识提出的再现原物的需要,它比几可乱真的仿印更真切:因为它就是这件实物的原型。不过,它已经摆脱了时间流逝的影响。……它们摆脱了原来的命运,展现在我们面前,把它们记录下来不是靠艺术的魅力,而是无动于衷的机械设备的效力。因为摄影不是像艺术那样去创造永恒,它只是给时间涂上香料,使时间免于自身的腐朽。”[18]
如果我们把影像/媒介技术看作是一种复制生命的技术,那么,我们就理解了每一个时代的最重要的技术何以都被吸纳进了影像/媒介技术之中。因为,影像/媒介技术是一种人类生命系统的总体化认知测绘意识,在这个神经中枢系统的控制下,所有延伸人类身体功能的新技术都被吸回自身,以影像/媒介的形态表现出生命的完整性与独特性。在我看来,正是这种绵延数万年、不断组合各种材料、动力与控制系统的影像/媒介技术,作为一种图腾、一种文化形态,保证了人类生命的繁衍。也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们看见当代电子影像技术以一种极其惊人的速度吸纳着各种最新技术:数字技术、太空技术、纳米技术、激光技术、生物技术、通讯技术、自动化与人工智能技术等等,按照博德里亚尔的说法,一个虚拟的仿真影像世界正在取代现实世界。
这是一个技术的世界还是艺术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也就是影像/媒介的世界里,它们是无法区分的。因为,它反射着人类的意识。在人类大脑皮层里潜伏着的意识,只是那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无所谓理性,也无所谓非理性,是一团我们称之为生命意识的东西。当它们涌出大脑,显现为某种物体时,就是某种影像/媒介技术的构成物:一个整体化生命活动的表征。
也许,远古时代那些神秘的图腾,默默地历经几十万年沧桑巨变而流存下来,就是为了向我们述说这样一个神秘的教义。
①引自[法]博德里亚《消费社会》P4,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1年第1版。
②参看[苏]姆E 海通《图腾崇拜》P1,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4年第1版。
③参看[英]爱德华 ·泰勒 《原始文化》P109-112,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4年第1版 。
④参看[苏]姆E 海通 《图腾崇拜》 P2,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4年第1版。
⑤引自[奥]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P15,18,台湾志文出版社。
⑥参看[法]列维· 斯特劳斯《野性的思维》P124-152, 商务印书馆 1987年第1版。
⑦引自[德]恩斯特 · 卡西尔《神话思维》P206,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2年第1版。
⑧引自[英]摩尔根 《古代社会》P162, 商务印书馆 1981 年第1版。
⑨引自[英]斯图尔特·霍尔 《表征》P5, 商务印书馆 2003年第1版。
⑩参看[英]哈罗德·伊尼斯《传播的偏向》P5,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3年第1版。
[11] 参看[加]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P145-426, 商务印书馆 2000年第1版 。
[12][13]参看[美]保罗·莱文森《思想无羁》P99-100,P28,南京大学出版社年版。
[14]参看《外国哲学大词典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