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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批评理论研究:观念与方法

作者:赖大仁




  话说回来,如果文学批评的确难以形成一种完整的理论模式,那么对它的研究还会具有什么可能性呢?或者说当人们面对多种多样的文学批评理论的时候,将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呢?塞尔登指出大致有这样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批评家只是依据自己的趣味或秉性来进行探索,他们所建立的理论假设和批评方法仅仅是反映他们各自的理论兴趣和“权力意志”,除此之外他们并不关心别家理论的存在,其结果当然是各种批评理论或批评话语各自独立,既互不关联也互不取代,无分轩轾平等并置。对于读者(尤其是学文学的学生)来说,则要求对各种批评理论或批评话语平等对待,给予同等的重视。这通常被认为是一种相对主义的观点与态度。另一种情况是,把不同的批评理论与方法看做是相互竞争的知识体系,每一种批评理论或批评话语都各自寻求确立至高无上的地位,从而形成彼此之间无休止的争斗过程。这种观点和态度当然不是相对主义的,因为人们对于各种批评理论或批评话语必须有所选择,有所取必有所弃。然而由此带来的问题是,任何一种批评理论的过度强化与扩张都会导致自身的危险,都容易造成对别种批评理论的排斥与遮蔽。在历来的文学批评理论研究中,以上两种情况都是经常存在的。任何一种选择似乎都有缺陷,都难免使人陷入某种误区或盲区,特别是“对于那些缺乏经验、防备不足的学文学的学生来说,整个文学批评理论简直就是一片雷区”,这往往使人们无所适从。
  看来塞尔登既不赞成“趣味无争辩”的相对主义观点和态度,也不认同那种自以为是唯我独尊你争我斗的所谓相互竞争,他似乎更倾向于把文学批评理论看成一个知识体系,在这个知识体系中,各种批评话语和各种立场观点可以同时成立。虽然批评家各有自己的兴趣和选择,也自有其特别致力于探索的方面,但这不同方面的理论探索之间仍然具有相互关联性,甚至更确切地说,当一种批评理论把文学活动的某个方面作为探讨的主要对象时,其他一些方面的问题作为次要因素就有可能隐含在这种理论建构之中。这其中的道理在于,正如雅各布森所描述的语言交流活动是一个有机系统一样,文学活动同样是一个各种环节和各种因素相互关联的有机系统,因此无论何种批评理论或批评实践,虽然主要集中在对文学活动或文学文本的某个方面的研究与阐释,但作为有机系统中的其它方面必然不同程度地隐含其中,“这样,他们就无法否认,没有一种批评方法,没有一种解释,没有一种阅读文本的方式能够避免隐含的理论”。
  我理解塞尔登提出“隐含的理论”,是试图为文学批评理论这样一个知识体系寻找到一种内在关联性的纽带。因为如上所述,塞尔登已经认定,要形成一种完整的、面面俱到的、满足各种批评实践的理论模式是绝不可能的;而另一方面,他又并不认为各种文学批评理论是各自独立互不相关的,更未必是彼此对立无尽争斗的,他更愿意把处于同一个知识体系中的各种不同的文学批评理论,看成是非联系性与联系性的辩证统一。所谓“非联系性”,是指不同的文学批评话语各有其研究的特定视角与独特方面,比如从作者创作的方面与从读者接受的方面,或从作品的内部结构方面与从作品的外部语境方面来进行文学批评,则无论是文学批评的观念、模式,还是方法、话语,都是各不相同的,某些方面甚至是互有冲突的,所以在表面层次或显性关系上,似乎的确看不出彼此之间有多少关联。但是这并不能排除它们相互之间内在的、隐含的联系,即当一种批评理论把所研究的问题,作为整个文学活动系统的一个主要方面来加以把握的时候,其他一些方面的理论问题作为次要的因素,总会或多或少地纳入其理论视野,彼此形成某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互文性”关系。这种隐含的关系也许可以借用诗人艾青的一首诗《树》来形象地加以描述:“一棵树,一棵树/彼此孤立地兀立着/风与空气/告诉着它们的距离/但是在泥土的覆盖下/它们的根伸长着/在看不见的深处/它们把根须纠缠在一起。”也许正因为如此,在塞尔登看来,各种文学批评话语之间,即使存在非联系性的一面,那也不过是一种“相对的”非联系性,其言外之意,还在于提醒人们充分注意到它们之间联系性的一面。这种联系性,从历时态的关系来看,是通过如上所说的历史连续性显现出来的;而从共时态的逻辑关系来说,则是以“隐含的理论”的方式体现出来的。
  观念决定方法。也许正是根源于如上所述的这样一种理论观念,塞尔登特别提倡在文学批评理论研究中,采取一种“比较的、历史的研究方法”,倡导把各种不同的文学批评话语看做一种“批评的对话”。虽然他认为不是所有不同的批评话语都能够轻而易举地纳入这样一个对话的理解框架中,但是理解与对话毕竟更有利于建立和加强不同批评话语之间的相互联系性。我理解塞尔登所提出“比较的”、“历史的”、“对话的”研究方法的基本含义及其理论前提在于:“比较的”方法首先承认不同的批评话语具有相对独立的非联系性的一面,正因为研究视角与理论观点不同才有进行比较的必要与意义;但另一方面则还需要看到,即使看上去距离较远的批评话语之间,也可能隐含某种内在的理论关联,这样才会有进行比较的可能性。“历史的”方法无疑是根源于文学批评话语的历史关联与连续性,要求在对不同历史阶段的批评话语进行比较研究中,观照和揭示出它们的关联脉络。即使是那些看起来似乎发生了历史性“断裂”的批评话语,实际上也仍然具有“断了骨头连着筋”一般的连续性。比如塞尔登就指出,“四五十年代‘新批评’派盛极一时,甚至连他们自我标榜的‘客观性’,也是从浪漫主义诗学一脉中发展出的观念。”此外还有“再现”理论与“道德问题”之间,“主体性”理论与浪漫主义之间,20世纪的文学形式研究与古典主义和文艺复兴的诗学和修辞学之间,都存在着各种错综复杂的彼此关联性与历史连续性。而“对话”的理论前提,是一方面认可批评家依据自己的趣味或秉性来进行探索,从而构建并坚守各具特色的批评话语,各自葆有自己的文学批评主体性;而另一方面,则并不沦为自我封闭的唯我主义和互不相干的相对主义,也力图避免走向唯我独尊排斥一切的竞争主义,而是以开放的姿态,相互理解尊重,彼此平等对话(包括古今对话)。其结果未必是谁战胜谁,更不是谁吞并谁,而是在对话的过程中彼此启发与激发,使文学批评理论不断丰富与发展。
  塞尔登的《文学批评理论——从柏拉图到现在》对西方文论的重新选编,的确体现了如上所述的这样一种理念。全书按作者所理解的文学批评理论的“主题”分为五编;在每一编的“主题”之下设置若干章,列出相关“论题”;然后在每一章的“论题”之下,将有关这一“主题”与“论题”的不同时代理论家的论述选编在一起。如果说全书的编、章结构的安排构成了文学批评理论横向的系统结构关系,那么每一章“论题”之下不同时代理论家的相关论述选编,则体现了文学批评理论纵向关系上的历史连续性,由此形成了整个文学批评理论系统的逻辑与历史的统一,既彼此对应又相互参照,各种文学批评理论之间纵、横的连续性与关联性都得到了较好的揭示。总之,作为一部另辟蹊径的西方文学批评理论选编,也许并不仅仅具有作为资料的价值,它所倡导和显示的文学批评理论研究的观念与方法,可能更富有启示意义,这在相对主义、解构主义观念颇为流行的今天尤其如此。
  
  (作者单位 :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①齐森化等《“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论献疑》,《文艺理论研究》2004年第5期。
  ②拉曼·塞尔登《文学批评理论——从柏拉图到现在》中的“原序”,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③参见M·H·艾布拉姆斯《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第一章,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
  ④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3版,第12页。
  ⑤参见拙著《文学批评形态论》“导论”,作家出版社200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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