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电视舞蹈的传播美学思考

作者:耿文婷




  毋庸置疑,电视机的广泛普及已经使得电视艺术成为审美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前电视时代的大众艺术形式,若想在电视时代继续保持“大众”的品格,避免沦为只有少数观众的“小众”艺术,就必须深入研究各自进入电视后“性状”的改变,找寻适宜于在电视媒介中传播的新的发展路径。我们看到:电视媒体对曾经不登大雅之堂的小品艺术、通俗歌曲的成功传播使它们成为颇受当代中国大众欢迎的媒体艺术,而与此相比,对于舞蹈、戏曲等传统艺术的传播效果却不能同日而语。其中,电视舞蹈在电视文艺的包装中最为奢华费力,消耗的人、财、物资源最为昂贵,但在电视受众中的影响力却最小,多年以来,她攀附于歌唱艺术沦为“歌伴舞”,属于自身个性的美学特征越发模糊。——这是十分令人尴尬的景况……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儿?与传统的舞台舞蹈相比,电视舞蹈经历了怎样的变异?要回答这一难题恐怕非舞蹈艺术本身所能及,我们必须紧紧围绕电视媒介的“传播本体”,深入探讨舞蹈的“电视化”课题。
  
  舞蹈的电视化
  
  舞蹈作为一种动态艺术,以人体动作作为物质媒介,是“表情性、概括性的人体动作艺术”。①与舞台上拥有真实空间的传统舞蹈相比,欣赏电视舞蹈多了一层荧屏的屏障。舞台欣赏与荧屏欣赏表面上看是一致的、具有同一性,但其内在的构成逻辑却截然不同:一个是以人类自身的审美感官即“肉眼”作为传播媒介,一个则是以电视摄像机的“机器眼”作为传播媒介。不同传播媒介对于人类文化的影响是巨大、深远、带有根本性的,为此加拿大著名传播学者麦克卢汉早就赫然指出,“媒介即信息”!强调“技术的影响不是发生在意见和观念层面上,而是要坚定不移、不可抗拒地改变人的感知比率和感知模式”。②电视机的出现延伸了人类的视觉感官,使人类逐渐养成“用电视机的眼睛”看世界的生存习惯。但是,电视毕竟是“机器之眼”,毕竟是隔在人类肉眼与自然真实之间的天然屏障,抑或说,是人与现实的“中介”。在感受美的魅力方面,电视摄像机作为捕捉美的工具,与人类的肉眼相比存在着天然的差异。就舞蹈艺术来说,若想了解被电视兼容后舞蹈发生了哪些变化,就应当首先清楚电视本身的特性,清楚被摄像机“机器之眼”摄入的舞蹈美、与人类“肉眼”摄入的舞蹈美相比,究竟有怎样的差别。为此,我们需了解两种“眼睛”在视觉传播的不同特性。
  从图中我们看到,人的肉眼与摄像机相比,在审美上互有短长。
  一方面,人眼有着摄像机无法比拟的优越性,表现在视宽度大、焦点变换迅速、物体近摄不变形、能够同时兼顾物体与背景即局部与整体的美等方面。具体地说,在剧场审美时,人眼的视力范围较比摄像机镜头要宽得多,在剧场中任何角落任何视点都可以将整个舞台一览无余、尽收眼底,而无需像摄像机那样颇费力气地挑选固定机位才能将整个舞台的全景收入;在欣赏过程中,对于舞台上舞蹈演员快速变换的舞姿动作,坐在台下的观众能够轻松地通过视焦点的迅速变换“跟上”舞者的表演,这种视焦点变换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乃至于与舞蹈者的动作变换是“同步”进行的,所以观众只需尽情沉醉其中,而无需像摄像机那样通过不同的机位组合、不停地推拉摇移、不断地切换画面,费力地“再现”这一过程;为了突出某些舞蹈动作,摄像机不得不采用运动机位跟拍、贴近舞蹈者,超近拍摄舞蹈者,这样导致的结果往往是使得被摄物体发生变形……
  当然另一方面,摄像机也具有人眼所无法达到的某些优越性,这主要表现在微观即细节的刻画能力强,通过近景、特写、慢镜头等拍摄手法,能够起到强调、突出局部的作用。
  电视摄像机与人眼相比的这些局限性,使得它们在各门艺术的审美传播上无法像人眼那样随心所欲、收放自如。具体地说,在电视上,相声、小品、歌曲等文艺节目都是“视听型”艺术,其传播是通过语言与画面共同完成的。而语言是有逻辑性的,它能够弥补来自画面的非逻辑性。舞台表演的相声与电视荧屏中的相声几乎没有什么分别,就是由于相声是以听觉语言为主的,在视觉呈现上对摄像机的要求极低。相声演员表演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近乎静止,拍摄时摄像机近乎傻瓜机可以固定机位甚至无须进行画面切换就把整个相声原原本本地摄录下来。与舞蹈相比,相声、小品、歌曲等艺术品种的表演速度慢,镜头切换的速度与频率低,所以适合使用电视的记录手段。而舞蹈则不同,舞蹈是纯“视觉型”艺术,没有语言可以帮忙,电视舞蹈只能完全依赖于摄像机镜头来进行画面的传播。同时舞蹈动作又不像小品动作那样富有逻辑性、长于叙事,而是以表现非逻辑非叙事性的情感为主,以上几个方面都对舞蹈的电视传播产生着负面影响,这是不能不承认的事实。
  那么,摄像机对于舞蹈视觉传播的这种负面影响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过程?这需要我们结合具体的舞蹈实例加以分析。
  
  电视舞蹈的局限
  
  由于春节联欢晚会节目观众大都收看过,所以这里我们不妨以春节晚会上的舞蹈节目为例进行说明。在1995年的春节晚会上,青年舞蹈冠军黄豆豆领演的《醉鼓》获当年“我最喜爱的春节联欢晚会歌舞节目”二等奖。黄豆豆是民族舞蹈的顶尖级演员,他的舞蹈技艺超群、功底深厚,虽然舞蹈有许多连续旋转和翻跳的动作十分高难,但是他做起来却如行云流水、驾轻就熟。黄豆豆以无与伦比的舞蹈技巧,通过一连串复杂高超娴熟的动作,完成了《醉鼓》热烈激昂、富有动感的气势。这个舞蹈被现场观众和电视机前的观众同时看到了,但是现场观众作为舞台艺术的欣赏者,与荧屏观众作为电视艺术的欣赏者,在对待同一舞蹈的反应上,却有着相当差距……
  我是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这个舞蹈的,听到来自现场观众的掌声与叫好声发自肺腑、不绝于耳,远远超出其它春节晚会节目的受欢迎程度。遗憾的是,我和所有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一样,未能“深切”地领受到这个舞蹈带来的审美冲击与震撼,对《醉鼓》热烈激昂、富有动感的气势,对于它所饱含的生命激情,以及对黄豆豆高超娴熟舞蹈技巧的美感,都远远不及现场观众感受得真切、深刻……这也就难怪如此令现场观众激动叫好的节目,却只获得了当年“我最喜爱的春节晚会节目”歌舞“二”等奖。——获奖节目不是“现场观众”评选的,而是由广大的“电视机前观众”评选的,《醉鼓》没能荣获“一”等奖的原因不是舞蹈本身出了什么问题,而是电视摄像机在“传播”美的过程中遇到自身无法克服的问题。
  就《醉鼓》来说,对于舞蹈者不断位移、频繁变化的舞姿动作,需要审美者迅速变换视焦点跟上,这对于人类肉眼来说,是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事情,但是对于传输这些信息的摄像机来说,却颇费一番功夫,需要不断“推拉摇移”以模仿人类肉眼的变换过程。一方面,为了让观众把每一个动作细节看清楚,就必须把镜头“推”上去,采用近景、特写镜头,或展示动作过程的慢镜头,需要贴近黄豆豆的某一肢体近摄,这样做的结果可能造成肢体动作的“变形”,——忽然间,黄豆豆的人体充满了整个画面甚至都装不下了……一方面,为了让观众从整体上把握到动作的变换过程,又不得不把镜头“拉”回来、摇出去……电视荧屏的咫尺见方空间,使其要么只能顾及舞蹈的整体性(通过打远景镜头实现),要么只能顾及舞蹈的细节变换(通过打近景和特写镜头实现)而不能像人类眼睛那样将二者一次性地在视觉中实现。从视宽度角度说,人眼在欣赏个体的舞姿动作时对群体的舞姿以及其背后依托的场景环境能够一次性地捕获到,其视宽度与整个舞台的宽度相当,可将众多的审美对象有层次地一并摄入眼中;而摄像机却只能通过画面一件一件、分期分批地传播出去。于是我们经常看到的情形就是这一舞蹈场面在视觉画面上的不断切换,——时而是近景特写刻画细部,时而是远景展现舞蹈的整体气势,于是镜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近忽远、忽快忽慢——一个原本整一完美、颇富生命动感的舞蹈,就这样被电视画面切割得七零八落、气质难现……所以,电视机前观众所能观赏到的舞蹈就只能是这种被镜头分切过的碎片组合。这与人眼在剧场观赏的一次性整体化舞蹈就会大相径庭。为此查尔斯·波德莱尔说,“倘若允许摄影去取代艺术的某些功能,那么它很快地就会取代或腐蚀艺术的整体。”③与歌曲、相声、小品等艺术形式相比,只有舞蹈的美被电视损害得最大,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是舞蹈艺术被电视兼容后产生的无奈。波德莱尔的话或许有些偏激,但其提出的镜头语言对艺术魅力尤其是舞蹈等表现性艺术魅力的消解,却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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