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新诗:现状及未来
作者:张曙光
西方诗歌一直成为新诗借鉴的对象。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如同一个孩子,新诗生下来就断了奶,他的奶妈就是西方诗歌。我注意到,对西方诗歌的趣味和借鉴已经从浪漫主义和现代主义逐渐转移到了当代,这意味着,我们可以通过当代的社会文化背景更好地把握西方诗歌了。随着全球一体化的加强(不管你喜不喜欢这个词,但毕竟是一种现实),人类面对的问题也有了更多的相同点。生态问题、人口问题、能源、疾病、暴力和恐怖事件,都在程度不同地困扰着人类的所有区域。有了这个大的背景,我们对于了解西方当代创作中的经验就不至于有太大的隔膜了。当然,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和审美情趣,对西方诗歌也同样需要消化和转化。
但无论如何,这仍是我们可资借鉴的资源。借鉴的目的不是成为其影子和替身,目的在于丰富和壮大新诗的传统,从而使新诗具有鲜明的个性品格,同时也要使新诗成为世界文学的优秀部分。文化上的自我封闭意味着拒绝人类的共同财富,意味着自我放逐。现在的问题不在于这是否可行,而在于我们没有更多的选择,在于我们如何操作。我倒是觉得,与其如此,不如把坐标系放得更大些,使借鉴对象更为广泛,从所有文化传统中汲取于我们有益的养分。
这种“拿来主义”当年曾被鲁迅所赞许,在今天仍然不失为一种积极的做法。这应该是一种自信的表现,而不必屈从于文化上的民族主义情绪。我们常常津津乐道西方诗人如何对中国古典诗歌感兴趣,如何从中汲取创作灵感,但这只应成为不同文化间互相影响和借鉴的范例,而不应成为我们拒绝吸纳外来文化,在文化上搞关门主义的口实。世界眼光是必要的,也是大势所趋。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县城,在传媒远不是那么发达的时代,我在当地所能看到的球赛就是最高水平的球赛,而其中最好的球员就是绝对标准上的最好球员。而一旦有了电视转播,各种不同的球赛全都集中在一个平面,层次和水平的差异也由此显露出来。原来当地最好水平的球员区域上的优势不复存在,置身于大的背景下,其真实水平得到了显现,我惊讶地发现我当时心目中的明星充其量不过是业余水平而已。这当然很残酷,但在今天势必会成为普遍的局面。文学也是如此。众多国外优秀作品被翻译过来,或可以直接阅读原文,我们不可避免地要面对着这种文化上的碰撞与对决。
当然文学上的情况要更为复杂。这里面有地域文化的因素,也有审美心理和情趣上的不同。正因为这样,才有助于构成不同民族文化中的独立品性。但我们也必须认识到,仅仅强调这种独立品性是不够的,还必须把它置于更大的背景之下。说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就单一意义上讲,这没有错,但只有在了解了共性即世界性之后,我们才能更好地判定哪些是民族的,或其中哪些是最优秀的因素。只有了解了共性,个性才会得以凸显。而离开了共性,个性也就无从存在了。
这当然有些近于老生常谈了。但在新诗的写作与批评中确实有很多基础性的工作需要去做,有很多常识性的东西应该廓清。对有些人来说,必要的诗歌启蒙还很需要。当然,作为诗人,完全可以超越这些,渐行渐远,去进行自己的探索。诗人的首要任务就是写出他心目中的好诗来,而不必小心翼翼地去考虑读者的接受能力。这种诗人和读者间的巨大落差当然会显得有点悲怆,但责任也许并不在于诗人,甚至也不在于读者,而在于我们教育的不健全,或弥漫于全社会的功利主义倾向。以读得懂读不懂来否定诗歌显得既老套又无知。诗歌是心灵的艺术,平时不去运思并且缺乏心灵感悟的人既不会喜爱诗歌,也不会理解诗人在一首诗中对经验的精心构造。或许,那些责怪诗歌的人应该反过来思索一下,我们究竟为诗歌做过些什么,或者说为自己能正确理解诗歌做过些什么。诗歌的发展,优秀作品的产生,并不仅仅取决于诗人,而需要来自各个领域内的成果。这也正是中国诗歌面临的一个难题。文学艺术的发展,总是要以思想文化、社会科学、语言等学科的研究成果为基础。新的思潮和新学科,总会对诗歌写作产生影响。而诗学理论和批评,更是会直接或间接作用于诗歌和诗歌的走向。现实问题是,尽管我们有了一些很好的批评家,也写过一些出色的批评文章,但从整体看,似乎还不能适应诗歌的发展。重要的是,我们还没有建立起一套必要的批评尺度和完整的、有特色的诗学理论体系。对一些诗歌问题还要做进一步的梳理与廓清。比如,我们都在说要写出好诗来,但怎样才算是一首好诗,它的标准是什么?是否还会存在着伟大诗歌,假如存在,一首好诗与一首伟大诗歌的区别在哪里?评判诗歌优劣的尺度又是什么?至于其它领域所能为诗歌提供的资源,更是少得可怜。哲学和语言学不去说它,单就诗歌领域来说,对中国古代的优秀诗人,现在完全可以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去重新评价和诠释,但我们在这方面所取得的成果大约还没有超出我们的前人。西方一些重要诗人,不是完全没有介绍就是没有完整或完善的译本。而对国内诗人诗集的出版、评介,尤其在对新人的推出上,就更是少得可怜。而有幸在诗歌刊物上发表诗作,或没有稿费,或相当微薄。当诗人不能从诗歌获取荣誉,或得到必要的经济报偿,却要受到来自各个方面的指责、讥笑和嘲讽,用一句老句就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能说是公平吗?又如何能促使诗歌健康发展?我以前曾经打过个比方:诗人们就像厨师一样,要做出一道好菜,但首先他得披荆斩棘,开垦出荒地,然后要播种,浇水,收获,然后还要洗菜,切菜,直到把菜端到早已等得不耐烦而又颇为挑剔的读者面前。至少洗菜、切菜之前的工作应该有其不同的分工才是。
诗歌目前的成就和问题既说明了现状,也在某种程度上奠定了诗歌的趋向。这里面有很多未明的因素,比如,这些问题得到了很好的解决,诗歌就会更健康地发展,如果得不到解决,可能会出现另外的局面。但归根结底,一切的关键还是取决于诗人和全社会的努力。产生优秀诗歌作品的前提条件是,要有相对自由的创作环境和相对健康的写作风气。这些显然不是诗人们所能独自完成的。但就新诗目前发展的总体态势上看,诗歌自身的机制基本上是健全和完善的,它有着勃勃的生机和远景。这一点是不容怀疑的。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把诗人创作一首诗的经过比喻成西绪弗斯向山顶推着巨石。然而不同的是,每一次当巨石从山顶滚落,都会引起一串巨大的回声,而且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一道痕迹。时间永远是现在的延续,新诗的未来也正隐匿于现实之中。与其我们去探询未来的趋势,还不如脚踏实地地做一些实在有意义的工作。
(作者单位:黑龙江大学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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