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秘书语体与关仁山的小说
作者:杨守森
〖HT5”K〗 陈凤珍解释说,各企业吸收股份,搞股份制企业,对于镇总公司,各企业和分公司就是股东。企业和总公司分别成立董事会,大的经济活动要由董事会决定,这样的话,乡镇经济才有可能走向良性循环的轨道……。陈凤珍说,镇里马上推广股份制,完全科学管理,按经济规律办事……。陈凤珍说,股份制就能避免失误,它能逐步使管理科学化,走上良性循环轨道……。从某种角度说,股份制也是一场革命!……陈凤珍插言道,大家别误会,过去福镇的经验是在极左路线下产生的,而股份制是科学的治理经济的手段……。老宋抢老王的话题说,对,我们是想把福镇的事办好。为了搞好股份制,我们成立一个股份制改革领导小组。我当组长,陈镇长和老潘任副组长,老王任总秘书长,负责组织、联络和宣传等工作,在座在其它同志都是领导小组成员……。潘老五抽口烟,十分悠闲地荡着二郎腿说,其实呢,按国外股份制的规矩,当经理和当厂长的,得占公司或工厂的百分之五十以上股,才配当经理厂长。而我们呢?是乡镇企业,集体所有,那就得搞咱中国特色的股份制啦!总公司搞股份制,吸收各厂做股东,更欢迎外资入股。至于各厂么,我看可以分批来,第一批搞股份制的企业是钢厂、铁厂、瓷厂、鞋厂、高频焊管厂和塑料厂。
秘书语体,乃是文秘工作者在整理会议纪录、汇报材料,撰写工作总结,或领导人讲话稿时所用的语体形式。这类实用性语体,与文学艺术语体自是格格不入的。遗憾的是,在《大雪无乡》中,这类语体竟十分突出。作为艺术化的文学语言,其要则之一是生动凝练,但仅就上述引文中的人物语言来看,不仅干瘪苍白,且重复罗嗦。小说中的主要人物陈凤珍口中不厌其烦、反复念叨的不过是大而无当,了无新意的“科学管理”、“按经济规律办事”、“良性循环”、“是一场革命”之类股份制改革的意义。文学作品要着力写出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而在这类看上去恰像是会议纪录的人物语言中,又怎能见出人物的鲜明个性?文学是以独创性的艺术形象感染人的艺术,而在一篇夹杂着轻易可见之于红头文件、报纸社论中关于股份制改革意义的小说中,又有什么形象性与独创性可言?然而,就是这样一篇作品,却被许多人称颂为标志着“现实主义的回归”,或曰“现实主义冲击波”的代表作,被选入多种版本的中国当代小说精品集、经典作品集。现实主义的主要特征当然是贴近现实生活,但不论什么主义,也不论什么风格,都应首先是语言的艺术,才称得上是文学作品。而仅就《大雪无乡》的语体来看,至少有许多地方,尚未达到最为基本的文学要求。而这样的作品,其“精”其“典”,就不能不令人生疑了。
在关仁山此后的其他作品中,也一直存在这样一种秘书语体的弊端。如在同样获得颇高声誉的长篇小说《风暴潮》中:
盐化是国家去年新增的渤海湾经济开放县,资源丰富,可是基础设施薄弱,交通不便,经济相对滞后。……以点带面是最普通的工作方法,又是最实际的……真正的点就是北龙港。北龙市的面就是由北龙港而辐射到北龙市的十县四区。光有港是不行的,还要有通往港口的密集的交通网络,建设横穿北龙南北的北港铁路设计规划已迫在眉睫了。……面对市场疲软和经济滑坡的严重局面,赵振涛与分管企业的副市长高华生研究提出了“增收节支,降低成本,开拓市场”的十二字方针。整顿政府机关工作作风问题,是按着“小机构,大服务”的思路进行的,赵振涛在全市二千人参加的全市干部大会上提出:“要解放思想,开拓进取,要把党中央的文件精神理解透,融化在每个人的行动中。眼下治理整顿,解决经济过热问题,和基本建设规模过大的问题,并不是像1960年那样全面退却。从北龙经济发展结构上看,加强的部分多,压缩的部分少。像楼堂馆所,是要压,像北龙大港就是要干,还有与北龙港配套的北港铁路,我们还要组织上马!”
与《大雪无乡》相比,《风暴潮》中某些片断的秘书语体性似乎更为碍眼。阅读上述文字,甚至径直给人以阅秘书文稿的感觉。而这样的文字,自然更是没什么文学性可言的。出于实用目的,秘书文稿中常常堆满了枯燥乏味的数字,值得注意的是,又正是与之相通,在关仁山的小说中,亦往往夹杂着详尽精确的数据罗列,其结果,也只能进一步增强了其秘书语体性,如:
蟹湾乡有一千六百亩虾池被淹,盐场七十垛原盐被浸泡,九个自然村房屋进水,死亡四人,失踪三人。直接经济损失达七千三百五十万元。北龙港工地的一号二号港池被冲毁,两艘挖泥船受损,无人员伤亡。……这次突然袭来的风暴潮,冲毁了一号港池岸线的九百三十米,这一岸段主要集中在一号和二号泊位。一号泊位为三点九万吨级的以散装水泥为主的散杂泊位,二号泊位是为平州矿务局兴建的业主码头,一点八万吨级,年吞吐量是一百万吨;这两个泊位损失比较严重。还有三号泊位,是盐场和碱厂的专用泊位,也受到一定损失。还有挡沙堤被摧毁千米之多。整个估算,直接损失可达四百多万元。……一线上的三十二个工人不同程度中毒,可是并没有人员伤亡,九个严重的中毒者,在北龙医院也已度过了危险期。(《风暴潮》)
四年前的一个早上,县里乡里村里轰轰烈烈搞开发,三级开发区都占用了韩家庄的耕地。韩成贵承包的五十亩水浇田是最后一批被占用的,连同村里十六户承包的七百亩耕地,都被铁丝网圈了起来。(《天壤》)
作为文学作品,关于风暴潮的灾害,作者的笔力似应更集中于具体可感的场景描写,以及对灾害所引发的人物内心波澜的揭示,而在作者的行文中,更看重的似乎正是精确数据的作用。文学作品,毕竟不同于通讯报道,更不同于统计报表,前者本质上是虚构的产物,而后者则必须有案可稽。显然,数据自身具备的精确性与文学作品内容的虚构性之间是存有牴牾的,因此,一旦小说中出现过多过详的数据,则势必会败坏读者的文学兴味,损伤作品的审美效果。可以想见,面对关仁山的小说,大概没有哪一位读者会对其中的枯燥数据感兴趣的。在文学作品中,当然不应该也不可能彻底排除数据,但在使用数据时,必须顾及其必要性与艺术性。所谓必要性,即所用数据应是作品内容不可或缺的关键成份,如关汉卿《窦娥冤》中窦秀才向蔡婆婆借了二十两银子,《水浒传》中的一百零八将等,其数据便是必不可少的。而在关仁山的《风暴潮》中,诸如直接经济损失的 数额,对三个泊位的吨级及年吞吐量的详细介绍,《天壤》中的承包户数、土地亩数之类,就不见得有多少必要性了。所谓艺术性是指,应设法虚化数据,即应尽力赋予数据情感性与审美性内涵。如在《红楼梦》中,虽亦不乏“妆蟒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猩猩毡帘二百挂,金丝藤红漆竹帘二百挂”之类确切数据,但这类数据,多见于贾府的购物单、礼单等等,作者的主要目的是借此极写贾府的荣华富贵,同时也不无衬托败落后的凄凉的用意,故而产生的主要还是虚饰性的情感效果与审美效果。而关仁山小说中的数据罗列,则难以看出这样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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