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检点2005年中篇小说作
作者:张德明
一
翻检2005年的中篇小说,我认为,它的成绩可以从几个方面来概括。
其一,涌现了一批既执着守护传统的现实主义,又释放着比较鲜明的生活特色的中篇小说。很多作家笔下的人物和情节都是在时代演进的大背景下进行的。变革,依然是今天中国社会生活和精神文化的总主题,是引起人们的生活和命运、灵魂和情感动荡的核心。敏感的作家在其作品中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刘庆邦的《卧底》以赤裸裸的真实和黑洞洞的惨烈震动了读者。矿工出身的刘庆邦的煤矿世界五味杂陈,其复杂多变的繁乱程度,恰如井下的巷道,唯有生活的复杂才堪媲美。作品深刻之处是没有把见习记者周水明这个“卧底”塑造成一个孤胆英雄,而写出了这个人物的功利性和两面性,而这种功利性和两面性又有着充分的现实合理性。小说决绝地向读者揭示了这个社会普遍信奉的生存法则的可怕性与社会道德恶化的触目惊心的程度:整个社会对正义力量的漠视,已然结成一张巨大的黑暗之网,为求自保,许多人都向邪恶与假象缴械投降先坐稳奴隶的位置而不惜自相残杀。极具讽刺意味的是作品不乏粗砺的结尾:周水明的得救纯属偶然,而得救之后,不仅没有幻想中的苦尽甘来(他的采访和遭遇无人理睬),反而遭到辞退。小说以波澜造势,每个环节都以梦想的落空形成情节上的反转,主观想像与客观现实之间的落差一步步将情节推至绝地。从题材和思想意义上来说,这篇小说不仅抵达了刘庆邦小说迄今为止最深的刻度,同样应该是2005年最优秀的中篇小说之一。葛水平的《喊山》讲述的是一个关于声音的故事。太行山大峡谷深处的几户人家“平常说话面对不上面要喊,喊比走要快”。这不仅是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更是作家毕生的爱与恨所在。小说以其厚重、圆润、通透让读者重温了中篇小说的阅读喜悦。可以说 ,它不仅是生活对作家的馈赠,也是一次为中篇小说重新赢得光荣的机会。小说中人物形象的雕塑感,关于人物性格的水土亲缘,关于小说那种质朴深厚和明亮阔大的情怀等,给读者印象非常深。何顿的《希望》一如作家以往的小说,表现江南的市井生活,作品相对独立又彼此关联的生活片断聚拢在一个中心故事上面:老五怀疑二牛参与了一场谋杀案。二牛最后从警察眼皮底下逃脱,使小说故事在收束时突然逆转,“希望”这个涵容丰富看上去颇具亮色的字眼,通过作品的讲述带有了沉重的注释。迟子建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和刘庆邦《卧底》一样触及屡禁不止的矿难问题,直面惨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鲜血,将自己关于死亡的切身经历和思索,融入作品之中,使之在情感深度上得到新的开拓。在亡灵拂拂、徘徊不去的朦胧掩映中,听到那经常在进行着的生者与死者的对话,并且使读者杳然入境,悄然动情。王祥夫的《流言》叙述了一个传统而沉重的话题:性。主人公在流言中目瞪口呆失掉了发言权,流言似滔滔洪水使其无法抗拒。人们对性充满好奇的神色、讳莫如深的虚伪以及由虚伪演绎出来的如蝗流言让人命若草芥。无谓的猜忌,互相的争斗,愚昧与坚定共生,盲目与果敢交织。人们可以超越自己,却在这比任何祖传的东西都要“珍贵”的性面前无法走出自设的圈套。读者不得不被强烈的情绪左右,为人类丑恶的一面深感悲哀。
除此而外,我以为如下一些作品也是很不错的:《土炕和野草》(胡学文)、《黑口》(葛水平)、《利民闸》(夏天敏)、《在水仙花心起舞》(须一瓜)、《三生万物》(孙惠芬)、《八岁》(邓一光)、《女乡长》(何申)、《太平狗》、《火烧云》(陈应松)、《我男人是县长》(李春平)、《密码》(麦家)、《破坏》(朱日亮)、《中北路空无一人》(方方)、《寂寞空旷》(唐颖)、《繁华》(朱文颖)、《复仇》(刘醒龙)、《非暴力征服》(罗望子)、《幕僚》(王梓夫)、《父与子》(荆歌)、《对你大爷有意见》(叶广芩)、《兄弟》(王大进)……罗列出这些篇目,只想说明一个事实:很多作家在以作品说话,关注社会,表现真实生活,揭示民生苦乐,以独特的方式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这一点,无论是谁,也无论站在什么角度来看待2005年的中篇创作,都应该不会轻易怀疑这个结论,也无法不正视这个现实,要说成绩所得,我想这应当放在首要的位置。
其二,追求文学的精神价值,打开心灵的缺口,透视人类隐秘,引导它们向生活的光亮流动,成为2005年优秀中篇小说的自觉取向。写出生存的秘密,并将其放在一种平和的视野中表现,这应该是作家的特长,并且是最适合运用于小说的材料和主题。映照人生的普遍隐忧以及人格的贵贱与高低,放弃庸常的价值评判体系,成为作家精神与现实状态的一种吻合与交融,在宽松的社会环境中,也是对某些脆弱良知的考验与警醒。可喜的是,我们看到,一些优秀的作家在文学所承载的精神重量和指引生活的宽度上,使作品变得更加厚实,它的强有力的触须在向人类生存深处蔓延,在光怪陆离的诱惑和浮躁面前,这种强势介入生活和艺术的姿态,是一种文学坚守,一种严格意义上的写作。孙惠芬的《三生万物》像一首质朴而缠绵的安魂曲,写身为学校校长和家族骄傲的鞠振安在食道癌晚期临终前的心路历程。他对世事变得异常敏感,对亲人、同事、朋友,其一颦一笑反应都非常细微,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对生命的留恋。孙惠芬是一位擅长使用密集的充满生活实感的细节的作家,她以扎实的笔法靠细节推进,稳扎稳打,不偷懒,不虚晃,终于达到同类小说未能达到的深度。“三生万物”本是一个隐喻,鞠振安临终前对生的狂热被作家演绎得饱含深情,分寸却又拿捏精当,由始至终从未出现泪水横流的廉价抒情,即使最后鞠振安母亲的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也并非有意为之的催泪瓦斯,而是悲喜莫辨的长叹息。娓娓道来,绵密深情。李浩《日常的流水》则是一篇很入味的小说,它执于开掘一位老人缓慢流动的内心,生命临到尽头的苍凉与无奈,使之充满了悠长、萧索的气息。小说反复书写着老人如同潮水似涨落聚散的梦:“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梦与现实的对照更深地展现了老人不定和郁结的情绪。其实,这种“无事的烦闷”并非老年人独有,而是我们每个人都能够体会到的。虚空和浮躁好像一张慢慢收紧的大网,对抗与挣扎都是那么徒劳无益,逐渐耗尽一个人的所有力气。从这个层面上说,小说不仅仅是在写一个老人,而是借由一个老人,借由流水样的单一与重复,表达那种无形却又是巨大的折磨,具有普适的意义。作家对日常背后的哲学蕴涵的追求,使作品具有厚重的力量,这种厚重又与小说整体营造的迷朦、氤氲的氛围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文学气质。陈启文《河床》是20世纪80年代兴盛的家族传奇在当下创作中的延续,但更是一部生命孕育史,其磅礴的气势来源于二者的交接,如微的细节又来自荒草蔓延的记忆深处一个男孩成长的印记,儿童视角的切入使作品充盈着大自然的神奇之气。小说淹漫在浓郁的追思情愫之中,原始而不粗鄙。生性忧郁带有诗人气质的“我"的记忆让小说始终有一股书卷气。作品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其诗性的语言和恢弘气势,它并没有贯穿如一的叙述线索,也没有核心的人物和事件,而是用散文化的笔法,史诗的调子,渲染着河床孕育的生命以及他们生活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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