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尚未长成的“身体”

作者:李 振




  B5是一个心理咨询员,林嘉芙和他一直在电话里联系,但见过面之后她就再也不喜欢他了。另一个心理咨询员A26觉得只有看过《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这部电影的人才有资格谈爱情,而林嘉芙没有看过。李旗是她通过一个音乐杂志上的征友活动认识的,在鲁迅美术学院进修。他们第一次见面就上了床,但即使他们在床上拥抱、接吻,也会让林嘉芙觉得“一切都有点不真实”。他混在北京的艺术圈里,花家里的钱租房子,从哥们儿那儿蹭饭吃,“无聊、懒惰、自以为艺术家,还有脸活着?”后来的赵平固执吝啬,“保守、实际、纵欲、世故、矛盾、虚荣。有着强烈的功名心,所有的人际关系支离破碎”。他会像个无赖一样逃票,到处赊账吃饭、打电话。他自私又怯懦,甚至在警察例行盘查时要求林嘉芙来保护他。在林嘉芙提出分手后又不停地电话骚扰,直到被痛骂之后才有所收敛。还有G,他为林嘉芙从饭费里省钱买胭脂,也因为与她的关系被父母逼得焦头烂额。T是林嘉芙见过的“最现实(不是理智)最奸诈的一个人”,在小旅馆过夜之后,把她一个人丢下,准时去了杂志社。他曾经问林嘉芙说等她以后有了钱他可不可以花。
  在小说的创作过程中,作者只赋予了他们人类共有的或美或丑的各类属性。他们有时像孩子那样任性、蛮不讲理,有时又像孩子一般脆弱而易受伤害,有时还有孩子样的纯真,所以他们更应该被称作男孩儿,因为他们还算不上是男人。他们的年龄不大,在心理上存在许多相同之处,而且都处在青春期的躁动过程中。他们愤世嫉俗,刻意地张扬个性,极端地强调自己与他人的不同,他们不停地标榜一些东西,甚至让自己带上一些他们自己都理解不了的文化符号。他们喜欢摇滚乐,对一切被称作“非主流”的东西有着莫名的好感,他们对稳定的生活不屑一顾,刻意制造与主流文化的对立。然而事实上,他们又不是这个社会真正的愤怒者。他们不停地高呼着摇滚精神却没有一颗能够承受激流金属与哥特的心脏;他们一窝蜂地套上印有格瓦拉头像的T恤却对这个长着胡子的男人一无所知;他们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藐视却从来没有能够做得更好;他们学着昆德拉、米勒或是凯鲁亚克小说里的人物那样谈论感情与性却不知自己的语言已是变得那么空洞;他们盲目地反抗,既没有实力也不知目标何在,到头来往往是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更重要的是从他们身上我们无从找到那些能够使一个性别区别与其他性别的特质,于是我们也就不可能在《北京娃娃》里发现如同卫慧笔下的马克那样的男人。因为她还是一个孩子,她们遇不到马克,也不需要马克,她们所需要的,不过是满足自己青春期的好奇和冒险精神的玩伴罢了。春树所写的,事实上正是这样的一些男孩子,即使他们已经成年,但在她的笔下,他们也更多地呈现了孩子的特征。
  《上海宝贝》中的COCO有两个男人:孩子般忧郁的天天和性感的德国人马克。她将天天称为爱人,而将马克叫做情人,怀着极端矛盾的心情深深地爱着他们。天天由于心理上的障碍无法进入她的身体,但是在她心中,天天如同“小蝴蝶般纯洁”,让她疼爱,让她无法拒绝天天那张毫无瑕疵的面孔。而“这灵魂的爱”一直撕裂着他们的肉体。天天的抚摸,还有他的声音,都能让她感到一种远离尘世的爱,她像护着风中的蜡烛那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们的爱情。可是,作为一个女人的她又如何能够抵御一个欧洲男人令她四肢发软的性感?COCO对自己说:“相爱愈深,肉体愈痛。”马克的身体毫不留情地吸引着她,让她欲罢不能。开始时,她曾经告诉自己:“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然而事实却是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即使在她与自己的男友“水乳交融不可分离”的时候,她仍然对这个欧洲男人心存渴望。于是她甘心成为猎物去享受那被捕获的快乐。她对马克既爱又恨,在马克的床上幻想着他穿上纳粹的制服、长靴和皮大衣,带着日耳曼人的冷酷与兽性征服她的身体。她沉醉于马克高大健壮的欧洲男人的躯体,迷恋着马克白色的皮肤和金色的毛发,也快意于马克强健的生理机能。她觉得他如同食人族的酋长,能够带给她排山倒海般的性的满足,以至“像跟天底下所有的男人做了爱”。她的德国情人“整洁、芬芳,有一双美得邪气的蓝眼睛,一个无与伦比的翘屁股和大得吓人的那玩艺儿”。于是每次见到他,她总想死在他的身下。
  事实上,COCO从马克那里获得的不只是性的满足,而马克也并不是一个只会做爱的花花公子。他是一家跨国公司的老板,被人们看作主流社会里堪称中流砥柱的男人。他“严谨、认真、一丝不苟,对职员说一不二,一切按规章办事,像上足了油的高精度的机器”。他“有判断力有组织力有头脑,除了有时太过严肃,是个令人挑不出毛病来的老板”。他“善于处理各种棘手的社会关系,善于平衡自我”。
  我们可以看到马克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健壮、英俊、性感,首先在肉体上就对女人拥有足够的吸引力。同时他又是社会的骄子,事业上的成功证明了他的才能与智慧。从马克所具备的这一切对COCO的致命诱惑,我们便能够对COCO以及小说作者的性别姿态做出一个清晰的判断。COCO渴望的是马克高大的身材;在床上表现出的不容置疑的尊严和力量;非凡的能力、事业上的成功和主流社会的认同。作者在小说中对这样一个出色男人全方位地打造,完全透射出了一个成熟女性的审美判断:她不会为一个英俊的绣花枕头而动心,也不会只为了那些博学、雄辩的心灵而一下子扑进一个“绿油油的臭水塘”。所以,面对身边的男人,COCO清楚自己能够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并经由这些使自己成为一个自以为完美或者是至少不留遗憾的女人。由此我们说卫慧在创作《上海宝贝》时是带着十分自觉的性别意识的,她直面人的性别特质进行着清晰的判断与选择。
  总之,《北京娃娃》中的男性形象远远不如《上海宝贝》中的男人那么饱满鲜活,他们仿佛只是一些符号,散布于小说主人公林嘉芙的周围。他们并不是一些独立的性别个体,而仅仅是为了协助林嘉芙完成某种特定的生活姿态而存在。所以,在林嘉芙以及作者的眼里,这些男人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尽管她们嘴上没有这么说。然而,这种对男人的漠视并不是源自激进的女权主义,而是因为无论是小说里的“我”还是作者春树,都并不十分清楚什么是男人。事实上,她们也不会去在乎这些。她们所关心的,只是她们的与众不同,她们星星点点的心灵感触,她们或红或绿的头发,她们的所谓朋克精神,等等。她们以这样一种自身的标准去衡量周围的男性,而不去考虑男性真正的特质,更不曾真正去关注男性的身体。因此,在春树的笔下,尽管写了那么多两性关系,但支撑这种关系的,却不是身体。
  
  由于《北京娃娃》、《上海宝贝》两部小说的某种相似性,人们往往将这两部小说归为一类,以至统统扣上“身体写作”的帽子。然而,通过对其性别意识的考察,我们却很容易发现,《北京娃娃》中的性别概念非常模糊,甚至无法从中找到真正的男人或女人。我们所看到的只有与成人世界盲目对抗的慌乱的情感和稚嫩的身体。他们渴望的是自由是独立,甚至仅仅是青春期毫无目的的叛逆,而对于身体,他们还远远没有成熟到予之以足够重视的地步。但《上海宝贝》有着极其清晰的性别意识,小说使女人更像女人,男人更像男人,他们在成人的世界里进行着一场无休止的战争,在展示两性情感的同时也对两性的身体给予了极大的关注。所以,对待《北京娃娃》这一类“80后”写作,只因其频繁地涉及性问题而视之为“身体写作”,显然是过于草率了。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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