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尚未长成的“身体”
作者:李 振
一、青春期少女与成熟女人
《北京娃娃》向我们描述了一个北京女孩儿林嘉芙从14岁到17岁之间坎坷的情感经历和看上去令人心痛的生活状况。作者以一颗表面上玩世不恭实际上却敏感至极的心描绘出了自己在理想、情感、欲望和成人世界之间奔突呼号甚至绝望的历程。为此,《北京娃娃》被人冠以“残酷青春”的名号。然而,无论是纠缠不清的感情还是让成年人不可接受的性的尝试,它都是一个青春期少年懵懂的渴望甚至是理想。为此,春树在一次采访中对将其与卫慧、棉棉、九丹一并列为“身体写作”的美女作家表示出了很大的无奈。
青春期少年的性别意识是模糊不清的,或者说还没有真正建立起完整的性别概念。所以,在《北京娃娃》中,我们不可能像在《上海宝贝》里那样看到一个个清晰饱满十足的男人或是女人。《北京娃娃》里的“我”只是一个“小女孩”,而且作者也在有意无意地强化着这一概念。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女孩”,所以喜欢一个人又说不出口,打了一天没有人接的电话,只能不停地哭泣;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女孩”,所以只能以一个新生婴儿而不是一个成熟女人的姿态出现在一个男人的身下;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女孩”,所以被人觉得可爱和好玩便能兴奋地满脸通红;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女孩”,所以任性,喜欢一些人,便一心一意做出喜欢他们的样子;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女孩”,所以“我不是一个成熟的女子”,也不会有她们的心事。她在约会前拼命地试衣服,总是到华联的CK香水柜台试喷香水并暗暗发誓以后也用这个牌子,尽管极端讨厌学校,但是清华附中还是让她留恋,觉得它“符合我所有关于理想中学校的一切想像”。这一切都说明她还是一个孩子,她向往长大,拼命装成大人的样子,但她还没有长大。另外,作者在小说中留下的对天真、纯洁等极端厌恶的话语,也恰恰暴露了自己天真纯洁的孩子身份。例如:“我讨厌那个天真的自己。我讨厌那个不懂世事的自己。我讨厌那些纯洁的年代。纯洁是狗屎!”
而《上海宝贝》里的COCO是一个能够令她自己感到骄傲的女人,她认为她在众多男人眼里是一个“春光滟涟的小美人”,有日本卡通女孩的大眼睛和可可·夏奈尔的长脖子,并且会“推也推不掉地成为名女人”。她感觉自己的“肌肤上有蓝色的小火在燃烧,身体有天鹅绒的光滑,也有豹子般使人震惊的力量,每一种模仿猫科动物的蹲伏、跳跃、旋转的姿态生发出优雅但令人几欲发狂的蛊惑”。她热爱那不露痕迹的精心打扮,热爱那矜持而又使人惊艳的状态,爱对着镜子描眉涂唇搽腮影,愿意下辈子还做女人,做精致的上海女人。仿佛那些胸襟上带有霸道牡丹刺绣的黑缎旗袍、Mildseven、CD香水、De Beers珠宝,甚至天天独一无二的手指和北欧男人暧昧的呻吟都是为她而存在的。她在爱与欲望的分离中怀着纯洁人生的态度享受着人生,她的直觉与意志被看似无趣的日常生活引导着去寻找任何一种能使她具有安全感的生活方式。
《北京娃娃》里的性与性别,更多的是一些标签式的口号。在与赵平的感情出现问题之后,林嘉芙曾经有这样的感慨:“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女人,我的悲剧色彩已经很明确了……”这样的话如果出现在一些成熟的女作家笔下,我们大概不会有什么异样的感觉,然而在整部小说那种混沌的性别环境下,冷不丁冒出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带有“悲剧色彩”的女人,总让人感觉不大适应。这样标榜的语气,反而更加衬托出作者在性别意识上的模糊和幼稚。这一点在小说的其他一些地方也有体现。比如在对待性的态度上:“其实我认为理想中的性爱关系应该像美国一些俱乐部,比如‘沙石’一样,大家本着共有的精神,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包括基本层次的真实、身体上的裸露及开放的关系,只要不攻击他人,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人。毫不保留,毫不遮掩。”这种想法所要表明的不过是一种态度,一种在作者看起来标新立异的个性。但是对于真正的性,特别是成熟女人的性,无论是小说中的“我”还是作者本人,都没有一个清晰的印象。所以“我说的振振有词,仿佛多老道。其实连自己都心虚”。
但对于《上海宝贝》而言,“性”已不仅仅是人的生理需要,而且在小说里扮演着多重角色:它是一个女人对生活的享受,是一个女人的资本,也是一个女人的武器。性的自由与满足让小说里的女人们与众不同,COCO带着一种骄傲的口吻来描述她身边的女人,同时也描述着自己:“她们把打开生活秘密的钥匙放在枕头底下,她们比50年前的女性多了自由,比30年前的女性多了美貌,比10年前的女性多了不同类别的性高潮。”
西方女性主义曾有“退守女性之躯”的主张,她们认为女性要真正获得自由,获得和男人平等的权利,就一定要找回自我,而女性的身体又是最能体现自我的明确部分。在历史上,男性的身体是力量与美的象征,它们不断在出现在文学和艺术作品中,被歌颂被赞美,以一种文化主体的姿态出现。而女性的身体则有所不同,它们同样被欣赏和描绘,却始终处于被动的地位。于是将女性的身体放置于女性视线下描绘便被赋予了新的意义:这不仅是结束性特征与女性存在之间的压抑关系的一条途径,而且还将带来女性对其原初力量,肉体与精神的快乐,及其独立话语的重新审视。《上海宝贝》对女性身体的自我关注也或多或少包含了上述意义。小说里的女性COCO、马当娜表现出一种完全主动的性别姿态,就源于她们在精神上对女人这一身份的自我肯定与热爱。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们的自恋也就不仅仅是通过身体上的触摸和一个人的性高潮来获得自我肯定,还有女性对精神和心理层面上的把握。
事实上,无论是年轻的春树还是小说里的林嘉芙,都还是尚未成熟的女孩,她们都还没有充足的人生阅历以至建立起成熟的性别观念,还不十分关心她们的身体,不知道享受,也不知道如何把它作为武器,更不清楚男女之间的复杂关系。她们失落、愤怒、玩世不恭,与周围的人纠缠不清,奋力地表现出抵抗的姿态,然而无论他们怎样在性与感情的问题上出言不逊甚至积极付诸行动,他们所寻求的只是那种成为潮流的所谓的特立独行,而与真正的性、性别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也许他们正在以这样的方式逐渐树立着自己的性别意识,但是,从现有的状况看,这种性别意识还太模糊,太年轻。而对于《上海宝贝》我们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在卫慧的创作过程中,还是COCO在小说里的所作所为,都带有着非常清晰的性别烙印。她们以她们所理解的一个成熟女性的姿态去创作、去生活,并以同样的视角去审度着自己的需求和身边的男人。
二、“娃娃”的男孩儿与“宝贝”的男人
《北京娃娃》中的那些男性几乎让人无话可说。尽管我们能够从中数出比《上海宝贝》里更多的男性,比如B5、A26、李旗、石钧、赵平、池磊、Janne、G、T甚至更多,但那些男性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我们之所以能够知道他们是男性,是因为作者在小说里进行了交代,而如果缺少了这些交代,我们单纯从小说里是很难进行性别判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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