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体验与旁观

作者:杨 会




  萧红是中国文学史上经历比较独特的一个作家,她颠沛流离的一生、波折起伏的爱情、英年早逝的悲苦命运成为传记史上一个不朽的话题。有关萧红的传记现在已经出了很多本,据有关研究者统计已经达到70多部,比较有代表性的有:肖凤的《萧红传》,葛浩文的《萧红评传》,骆宾基的《萧红传》,季红真的《萧红传》等。这些传记在叙人述事以及研究视角方面各有侧重,之所以选取肖凤的《萧红传》与[美]葛浩文的《萧红评传》做比较,首先是因为他们两位作者并不像骆宾基等与萧红生前有密切的交往关系,因而可以摆脱个人情感的强烈介入;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两位作者所处的国度不同,通过跨国比较可以发现中外研究视角的不同;另外,他们写作传记的年代都在80年代左右,时间上的接近让他们更有了可比性。
  
  一、体验式的写作与客观式的考证
  
  传记写作一般存在着两种倾向:一种是作者带着极大的人生体验去感悟笔下对象的生活,在传记主人公的的身上融入了作者的人生体悟,“传记并不是纯粹的历史,它还需要表现传主的个性。”①带着这种情感体验写出来的传记往往更像散文或小说,容易引起读者的情感共鸣;另外一种则是带着旁观者的姿态多方面搜集资料,将精力集中于不同说法的多方面的考证上,这种传记更利于学术研究。当然,这里的分类只是就倾向性相对而言,虽然,“传记最重要的条件是纪实传真。”②事实上,任何好的传记作家都没法消除在传记中留下的自己的影子。可以这样说,肖凤的《萧红传》与葛浩文的《萧红评传》分别代表了以上两种倾向,这种归类并不是一种主观的猜测,从他们以下的话语中可以看出他们有着各自自觉的追求,肖凤在谈到她为什么写《萧红传》时说到:“写《萧红传》纯粹缘于某种情感的共鸣和共苦,因为我出生后到懂事起就没有见过生母……从那时起,我也就立志在文学的殿堂里诉说人生的经历、描写命运的曲折坎坷,讲述别人没有讲过的故事。”③因此,肖凤有感于自己与萧红命运的某种情感共鸣而试图“讲一个故事”。葛浩文在写《萧红传记》之前是系统学过传记文学课的,《萧红评传》的前身是《萧红略传》,而且这篇《萧红略传》是在柳无忌老师开的传记文学讨论课上的发言,④在《萧红评传·中文版序》中葛浩文还谈到:“但是我写不下去——那一刻,我已在不知不觉中抛开了过去我所接受的以客观、理智态度从事学术研究的训练,不知怎的,我竟然觉得如果我不写这最后一行,萧红就可以不死。”⑤可以看出,葛浩文是以一种“从事学术研究”的态度来对待《萧红评传》的,他有意识地排斥自己情感的介入。
  从某种程度上说,传记属于文学,从而有了“传记文学”这一词。罗兰·巴特说过:“文学是语言的冒险”,甚至还有学者提出“语言就是文学本体”的观点,的确,语言本身对文学有着不同凡响的意义。肖凤的《萧红传》与葛浩文的《萧红评传》的语言风格完全不同。《萧红传》为了表达那种血泪交加的“身世之感”需要采用散文式或诗歌式的抒情语言,它的语言更像是一部散文或小说的语言,或慷慨激昂,或缠绵婉转。而与之相对,葛浩文《萧红评传》中的语言则较为“中性”,朴实无华,娓娓平缓,完全是一种学术论文的语言,也没有像《萧红传》中那么多带有情感色彩的形容词。
  《萧红传》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头的:“美丽的松花江啊!北国的江!你的甘甜的乳汁,哺育了多少智慧、勤劳的儿女。你有源远流长、永不枯竭的生命,你可曾知道,你的一个聪慧、软弱的女儿,早殁于千里之外的异乡……”⑥与其说这是传记不如说是一首散文诗。同样是开头,同样写萧红出生的地方,葛浩文则采用了以下的方式:“东北大平原位于中国本部的北方。西连蒙古边缘的大兴安岭山脉,北接西伯利亚,黄海和朝鲜半岛是它东南方的屏障。”⑦这样的开头像是一个客观的地理学的介绍,丝毫没有介入自己的情感体验。因此,两篇传记从开头就有了截然不同的语言叙述特色。一开始的语言风格界定了通篇文章的风格。另外,肖凤的《萧红传》为了传达置身体验的情感,运用了大量的形容词,并且有些地方情景交融,栩栩如生,再现了一幅幅萧红生活的画面:“自由的大海的波涛,与自由的温暖的海风,在她的耳畔弹奏起了美妙的音乐,她倾听着。在这种从未聆听过的美妙音乐的伴奏之下,她不由自主地默诵起了普希金的诗句来。”⑧这是描写萧红从东北到青岛的船上的情景,而葛浩文的《萧红评传》中写萧红的行踪经历带有“线索”的意味,没有点缀的形容词,也少有抒情性的文字,而只是用一两笔代过萧红的行踪,同样是写萧红从东北到青岛,葛浩文用以下几句话代替了肖凤的大段抒情:“二萧在大连停留了几天,大约六月初到达青岛,立刻搬进舒群为他们租好的房子。”⑨这几句话足以将萧红的行踪交代清楚了,葛浩文在感情渲染上并没有花费多大笔墨。
  引文是反映传记作者资料来源的信息,我们透过引文能看出传记是以谁的观点为支撑(或是受谁的观点影响)的,拿前三章的引文做例子(前三章都是写到萧红去青岛之前的情况),粗略地统计,肖凤的《萧红传》共引用38处(除去有争议的看法中引用的资料),其中引用萧红或萧军的散文就达30处,而这30处又基本上引自萧红的散文,也就是说,关于萧红在去青岛之前的这段人生经历,肖凤是从萧红的散文中揣度出来的。而葛浩文写萧红这段经历时引文达42处(除去有争议的看法中引用的资料),其中引用萧红、萧军的散文仅15处,而且,葛浩文引用的资料范围较广。肖凤在写萧红去青岛之前的经历时除引用二萧的散文外,她的资料还来源于萧军、铁峰、舒群、丁言昭、傅秀兰的回忆,而葛浩文写这段经历时还引用了拉铁摩尔、端木蕻良、肖凤、萧军、张秀珂、铁峰、陈隄、何宏、许广平、傅秀兰、丁言昭、孙陵、骆宾基、舒群、石怀池、李洁吾、黄淑英、张琳、司马桑敦等人的回忆或他们写的有关萧红传记的材料。而且,葛浩文为了考证萧红的生平资料,在1973年到1974年间,还两次穿梭飞行于美国、日本、香港和台湾之间,访问萧红生前的友好,搜求有关萧红的史料。对一些有争议的说法,比如萧红生母的死期和萧红上小学的日期,肖凤的《萧红传》中列出了两种观点,并引用了萧军以及铁峰的回忆,最后依据萧红的散文《永久的憧憬和追求》得出结论:萧红九岁时生母去世。对这一个问题,葛浩文引用了丁言昭、陈隄、铁峰、肖凤、骆宾基等人的观点,最后同意了肖凤及陈隄的观点,他的依据是萧红的散文以及萧红的同学的回忆。另外,对于与萧红在东顺旅馆同居的青年是谁的问题,肖凤认为是萧红父亲为她订婚的人,并在后面注释中说:铁峰在《从呼兰到哈尔滨——萧红家世及早期生活的创作》一文中曾说,与萧红同居的不是汪而是别人,依据现在所见到的有关资料判断,此说似根据不足。但是,葛浩文认为萧红是与一李氏青年同居,他引用了石怀池、张琳、陈隄、骆宾基等人的说法得出他的观点,而肖凤在这个问题上,只用萧军的观点证实自己的看法。
  以上两种不同的态度导致了他们整体阐述上的不同,肖凤以自己的人生经验体验着萧红的人生经历,能引起读者强烈的情感共鸣,读肖凤的《萧红传》就像是读一篇凄哀的散文一样,从中读到的是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事实也是这样,《萧红传》前两章最初就是发表在《散文》月刊1986年创刊号及2月号上的。而且当时读者的反应是:“许多素不相识的读者,从天南海北寄来了一封又一封感人肺腑的信件。他们中间有教师,有大学生,有工人,有农民,有战士,有医务工作者,有干部。他们在一封又一封感人肺腑的书信中,都不约而同地关怀着《萧红传》的写作,殷切地鼓励我共同努力。有的年轻朋友还与我坦诚地谈心,诉说自己的身世及内心感受。”《萧红传》成为不同文化层次的读者喜爱的读物,并引发了一些人的身世之感,它其中融入了肖凤的想象力的虚构,这种虚构也是必要的,“因为虚构的生活在我们看起来更真实……传记家的想象力不断受到激发,用小说家的艺术——谋篇布局、暗示手法、戏剧效果——来拓展私生活。”{10}可以说,《萧红传》达到了一部散文或小说的效果,但是葛浩文的《萧红评传》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情感共鸣,读者承认它是“翔实地考证了萧红的一生”。{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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