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你不能再回家”
作者:孙 苏
黑痣人就是古娄日思夜想的妻子派出的杀手。
老朱展开了他收来的那幅神画。神画上女人正在和黑痣人依依惜别,那情景让古娄想起了当年送他出门的样子。但如今女人叮嘱黑痣人的,除了早些回来,还另加了一句,“别忘了,他是左撇子。”
让古娄深感安慰的却是,那枚戒指,最终还是戴在了他想送的人手上。
老朱和古娄终于出得关来,“出得关来回头一看,城楼上飞檐画栋,金碧辉煌。”
这个极具寓意的结尾和《梧桐雨》结尾的悲凉恰成对比。故乡与他乡,梦想与现实,只要你跨过这道关去,一切都已灰飞烟灭。小说中对人对故乡的依恋写得入骨十分:头回不去了,身子回去,因为那里有心。强烈的还乡意识无法比这写得更彻底,更惊心动魄。现实的力量强大无比。在否定了故乡的神话之后,作者也彻底否定了人的神话。这是作者在还乡主题中表达的他对人的认识。崇高,坚贞,理想,情操,等等,都是现代文明加在人身上的附加值,他剥去了人类文明的外衣,让你看到了人的动物性即时性的本真的存在。
孙少山此类的小说,颠覆了传统文学作品中奉若经典的故乡情结,故乡意识。粉碎了人类早期关于母亲的童话,血缘的童话。让人们意识到,在“存在”这个巨大力量面前,这些的不堪一击;遗忘和选择正是人类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后世的浪漫与温情,是人类想像的胜利。文明的进程其实就是不断剥离人的原始本性本能的过程。
海德格尔认为,由于特定的历史将人带离故土,四处漂泊,人失去了根,所以需要“还乡”。对他来说,还乡就是返回到对存在的源初之思上去。还乡就是寻回失去了的自己的本真,海德格尔因此发现了还乡具有现象学上的还原的意义。
孙少山寻回了自己,但他也彻底失去了故乡。
传统的文学批评模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从文本出发,去认识作家;而另一种则从作家出发,去解读文本。现代流行的批评模式基本将这两种方法都进行了否定。所以才有了“作者死了”一说。我觉得评论孙少山这类比较中国化的作家,也就是完全忠实于生活的一类作家,回避开他的生活几乎是不可能的。即如他的还乡系列小说,从中都可以看到他真实生活的轨迹,也恰恰是他在对自身日常生活状态思考中,有了独特深刻的意义之发现。
如果不从作家入手,我们也无法理解孙少山对“故乡”这个话题的敏感性。事实上,对这个话题的探究,和他一直所处的地域文化环境有直接的关系。这是孙少山所有小说故事发生的背景:黑龙江——山东。
黑龙江——山东,由于历史的原因,有着割不断的血缘关系,所以在黑龙江地方传说里,就有一个著名的故乡神话。相传在黑龙江上往来的行船,每遇风浪,必得向江中高喊,声明船上载有山东人。因此可免一切灾难。缘故是黑龙江中执掌权威的恰是一个流落在此的山东人,秃尾巴老李。失去人身的他再也回不了故乡,却仍不忘尽力帮助真正的故乡人和哪怕是冒充的故乡人,以聊慰他的思乡之情。他对故乡的怀恋已到了让人掬一把同情之泪的地步。
孙少山当年离开家乡,是不得已的选择。他原以为只是暂时的告别,没想到却是永远的失去。所以他陷入了罗伯特·帕克在《种族与文化》一书中所描绘的一种困境,这就是对于他们这一类作家来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活在两个世界,在这两个世界中,他或多或少都是一个外来者。”但他也因此用最清醒的外来者眼光,去审视他所处的每一个世界,探询困境如何得以形成,也就有了对故乡的重新认识,这是单一焦距的人所不能有的发现。
作为那个时代的作家,孙少山最值得称道的是,他的创作一直能突破中国文学的局限,是新时期以来的文学中最早具有哲学探寻,最能够把笔触深入到人的本性(包括人的动物性),人的本能,人的意识层面上进行探讨的小说。他属于较早地实现小说现代意义的作家。尽管对他来说,这种探寻和深入是不自觉的。他的创作始终坚持了自己的个性追求。检视上世纪80年代涌现出来的中国大陆作家,自觉不自觉地具有一种使命感,文学与社会、政治、历史的同步发展构成那个时代文学的主流。孙少山的奇异之处就在于,他是一个来自于生活的最底层的人,他的作品无疑是反映生活的,但他对生活,对生活中的人的认识却远远超越了当下性的狭隘。他与所有的文学思潮,创作热点无关。他是那个时代真正意义上的特立独行者。还有值得我们注意的一个现象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的中国文坛,出现了不乏有哲学意蕴的作家,但一般都是在后天进行的有意为之的努力,是一种知识和思想的结果,而孙少山作品中的哲学内涵,却是先天的,是生活的觉醒。他证明了一种现象的存在,哲学是产生自生活的,不仅仅只属于理论。而用理论去深化或者说指导我们的创作——之前的政治,之后的文化,一直是中国创作界难以根除的痼疾。对文学所有的社会学政治学价值的追求,也是作家割舍不去的情结。我们回顾孙少山,也许正基于他的创作对这种普遍性现象的研究有着启发性的意义。
(作者单位:浙江传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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