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新媒体散文”论

作者:杨汤琛




  同时,新媒体散文生存空间的更迭也生产了一批生存方式与传统散文作家迥异的写作主体,传统散文时代的写作主体一般是被体制所供养的作家,他们不少是专职散文作者,有着优裕稳定的物质生活,自然地弥漫着浓重的精英气息与启蒙诉求,而新媒体散文作家,多以草根的网络写手、自由撰稿人为主体,不少属于主流文学体制外的边缘人,他们有的成为“网虫”熟悉和喜爱的网络写家和“斑竹”,如宁肯、小e、迟宇宙、尚爱兰、王小山、子非鱼等;有的通过文才的焕发与累积写作成为频频出镜的报刊专栏撰稿人和自由撰稿者,如广州的“小女人散文”群体、南方都市报以及南方周末的专栏撰稿人沈宏非、洁尘、十年砍柴等,还有一部分则谋生于媒体之间,写作成了媒体生涯中的乐趣,如李敬泽、任田、黄咏梅等,当然新媒体散文的作者队伍还包括一部分早博大名的中老年作家,如陈村、林白、陈染、梁小斌、虹影等,但他们更多将新媒体散文写作当成他们小说、诗歌创作之外的闲情偶寄,总之,相对自由的写作身份和边缘化的生存姿态以及写稿支费的写作方式使得新媒体散文的作者们获得了一种更为自然、宽容的表达空间,就如评论家魏无天所言“写作即便是他们谋生的手段,也与其对自由自在生活的向往、对个人内心意志的尊重、对现实存在的不满和反叛须臾不离”,{4}更何况英雄不问出处,新媒体散文的写作还为诸多默默无闻的文学青年带来了向上的通道和成名的希望,譬如,王小枪的职业是医生,但自2000年触网,便被冠以“新浪第一快枪手”,迅速成名,被多家著名网站和报刊聘为专栏作者;宁肯的成名更离不开网上网下的潜水,这些草根作家不仅为大量潜在的文学爱好者带来了希望,也给业已陈旧黯淡的文坛带来了清新健康的风貌。
  另外,相对于传统散文写作,新媒体散文写作还身处一个貌似哈贝马斯理念下的公共领域之中,在相对新质的言论空间中得以充分释放传统散文压抑已久的个体经验,并以个人体验和经验的私密性来对抗上世纪90年代以前散文创作中的宏大叙事模式。“公共领域”作为一种学术话语主要来源于哈贝马斯的名著《公共领域的结构转换》,按照哈贝马斯的定义,公共领域建立在社会和国家相对分离的基础上,它处于狭义的市民社会与国家公共权力机关之间,是一片在国家与市民社会中充满张力的区域,真正意义上的公共领域属于私人领域,公共性源于与公众密切相关的主体性的私人经验,公共性与私人性往往相互依赖。{5}而上世纪90年代以来崛起的新媒体所具有的普罗性、开放性和包容性,特别是网络的平等性、自由性打破了以往权力话语对媒体的精确控制,改变了过去自上而下的传播格局,将一种颇具“公共领域”特质的言论空间展现在人们眼前,任何人都可随意进入网络空间,发表自己的言论,发布自己的得意美文,并可获得操持信息的主动权,特别是网络学者方兴东等竭力推荐“博客”网站,催生了共享媒体与“交互式共享”的文章模式,使得文章的传播能力得到了空前的扩张。更何况,以往的纸媒散文发稿量极其有限,一期刊物能发表二十篇散文,就已达到最大容量,而网络散文则可以无限制地蔓延,每天发稿两三百篇都属正常。这种消泯发稿限制与读者身份界限的方式彻底颠覆了传统的作者神话,使得散文真正成为众神狂欢的“大众散文”,于是以往被压抑在传统散文之下的个体情感、情绪都得到了正面的抒写与宣泄。
  如果说在当代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诸如杨朔、秦牧等引领中国散文翘楚的大家那里,有关国家、人民、民族的宏大叙事常以权威的姿态成为教谕范本;如果说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诸如贾平凹、韩少功、史铁生等扛鼎当代散文的作家那里,对于人生、命运的终极追问、对于生存意义的感悟总成为他们文中难以淡去的背景,那么,在新媒体散文这里,精英化的作者姿态消失了,复杂的面容此起彼伏,细节的品味、私密的情绪以强悍的姿态消解了传统散文中的精英面孔,以个性的方式精细地描绘着日常生存中的琐事,在《开门N件事》里,黄爱东西絮絮叨叨讲着她的家长里短“刚刚刷完浴室,厨房又要搞了,厨房搞完了,地板又要擦,地板擦完了,全屋玻璃已经不像样,玻璃干净了,好像又要抹沙发……煤气好像又要换了。饮水机也没有水。都要叫人送。洗衣粉没有了。要交水电费管理费。要交电话费……想想看基本上自己住的女友们都已经练成金刚不坏之身,人人憋急了都能上房揭瓦”。我想每一个读着这些文字的人都会感到在面对一个牢骚满腹的居家女子,虽然唠叨但又如此真切可爱充满人间烟火气,因为,这的确就是每个人每天要面对的日常生活。在新媒体散文诸如此类的大量文字中,一己的悲欢、瞬间的感悟、日常的生活琐事、甚至一碗味道浓郁的汤都能成为反复咀嚼的素材。2003年度新散文奖得主马叙的散文,更是显示了这种散文的细节力量,马叙的文字可谓鸡毛蒜皮、枯燥不堪,但他却能让读者透过一地鸡毛的表象透视有关生活的奥秘,在《冬日经历:居室和城镇》中,我们看见的是这样平淡琐碎的文字“文联办公室位于市府门口,剧院旁边。办公室门口已成停车场。十二月二十日。上午:桑塔纳、桑塔纳、奥拓、昌河。下午:桑塔纳、奥拓、昌河、昌河、哈飞。十二月二十一日。上午:奥迪、奥拓、桑塔纳、本田、长城皮卡。下午:长城皮卡、吉利、桑塔纳2000……办公室。汽车。材料。总结。无尽的循环。”通过这种洋溢着细节和原生态的文字,日常生活的无聊和枯燥逐渐变得透明并呈现出某种坚硬的本质,深深契入人的内心,马叙的这种写作方式无疑提供了散文的多种发展路向。
  可见,在新体散文作者的主体意识中,日常生活才是他们最值得向往的地方,文中的价值与意义更倾向于对个人进行敞开。就如余荣虎所言“新媒体散文是对建国以来的主流散文的极大反弹,它剔除了黑格尔式的宏大叙事,而专注于生活中的每一滴真感触真体会,它不是普度众生、指点迷津的智者,而是倾心相待、絮絮叨叨的知己;它不告诉你,你该如何如何,而是告诉你,我曾如何如何;它从不试图成为你航程中的灯塔,而宁愿做你擦肩而过的朋友。一言以蔽之,新媒体散文告诉你一个真实的人的琐细的真实,虽然琐细却那么真实,会心一笑之间,让人领略出生命之真、智慧之美。”{6}因此,对照文论家利奥塔有关排他性与一元化文化霸权相联系的宏大叙事的论述,针对宏大话语的新媒体散文以它个体的独特性写作颠覆了宏大话语的霸权,是新世纪公共领域逐步形成的表征,也为散文的发展带来了一定的革新意义。
  
  迷失与限度
  
  从文学的生态意义而言,新媒体散文是当代传媒迅速发展的硕果,是文学语境多元化、宽松化的表征,也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新世纪中国散文新的发展方向,但是,我们在充分肯定新媒体散文积极意义的同时,也要看到,在商业化浪潮与大众传媒的挟裹中,新媒体散文自身的局限仍然存在,它仍属于过渡形态的文学体式,甚至展示了我们这个时代某些不良的精神症候和畸形的社会心理结构。
  在商业经济大潮和都市网络媒体的联手操纵下,我们不难发现新媒体散文仍迷失于一种普罗化、商业化的生存策略之中,这是大多数草根作者无法遮掩的草根本性,更是作为载体的网络媒体与都市报刊与生俱来的利益需求。
  新媒体散文多为都市人消费而写作,为赢取读者眼球而写作。在为谁写和怎么写的问题上,媒体编者和出镜作者都达成了高度的默契,编者为了追逐办网办刊利益的最大化,适应乃至投合读者口味,在版面、专栏的安排设置上都首先设定了读者目标群,将读者予以细分和筛选,譬如《悦己》、《瑞丽》针对的是时髦的白领丽人,《广州日报·每日闲情》、《羊城晚报·花地副刊》的小短文就多以都市老百姓为潜在读者。因此,新媒体散文所针对的,不再是传统散文含混不清、可有可无的读者对象,而是经过商业考虑目标明确的读者对象。为博取大众眼球、增加发行量,编者对文章也有明确要求,比如文章必须体例短小、内容凡俗、情调小资、能引起大众共鸣等,要以可读、好读、受读者欢迎为第一要义,由此,媒体不但参与文章的流通,而且参与文章的生产,甚至在制造和成就文学,建立了自身雄厚的批评霸权。就作者而言,为了赢得网络点击率,为了能在各都市报刊获得可长年累月蔓延写作下去的机会,那么就必须跟大众和编辑达成共识。因此,流行坊间的新媒体散文往往文字通俗浅白,格调大众化,包含凡俗人生的琐碎和欲望,谈美女、谈内衣、谈当红明星、聊文艺八卦、说名牌品质……它们不再如鲁迅先生的以笔为匕首,横眉冷对社会民生弊端,让人心有戚戚;也不再如冰心、贾平凹等精心构筑的美文欲留馨香在人间;新媒体散文是世俗中的烟火,是贴近读者欲望乃至引导欲望的消费品,时时刻刻熏人醉。对读者来说,他们也大可放弃以往对作者高山仰止的羡慕,再也不需如昔日鉴赏美文一样,要凝神静思,要慎重细读,这些短、平、俗的散文使得他们获得了生活的认同,从而变成尘世生活的一部分,常常成为读者工作之余,乘坐地铁、公交车时忙里偷闲的消闲品,总之,昔日清高雅致的文学欣赏成了快餐式的平民消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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