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郁美之城”的三重缺失

作者:杨 雪




  从《葵花走失在1890》到《誓鸟》,从一个敏感抑郁的少女到如今内心隐隐浮动母性温情的张悦然,她用文字细腻绵密地描述了成长、疼痛、爱情与死亡。也许穿越文字的小巷才能抵达作者的内心。郁美,郁烈幽闭之华美。身处张悦然的文字之中仿佛穿梭于巴洛克城堡,厚实安全的隔绝下填满浓艳华丽的雕饰,有强烈的郁美之感。张悦然用其精细的笔调搭建了富丽堂皇的城堡,在文字的隙缝里幽闭了自己,亦幽闭了所有迷失其中的心。当我们逃出城堡回望时,才发现那样看似坚固的文字壁垒未能填满的三个漏洞。
  
  华贵气息中文化自觉意识的缺失
  
  张悦然仿佛是走出了“80后”青春伤痕小说的主流,然而绵细柔弱的笔调,流于感伤的情绪,对人性单纯稚嫩的把握还是未能超出整个时代的气息。好似从“80后”作家刚开始崭露头角的时候,整个时代就充斥着挣扎而彷徨的怒吼,继而又弥漫了一股迷离的忧伤。在政治环境相对宽裕的条件下,那些压抑了很久的关于青春的伤开始剧烈疼痛起来。对于青春的感伤从此好似盘桓在大半个文坛之上,与“80后”一代如影随形。张悦然一开始就跳出了校园小说的路数,在幻想里寻找着成长着,所有的爱与痛仿佛都生长在现实之外。然而字里行间仍旧囿于颓靡的气质忧伤的笔调,甚而比单纯青春伤痕小说所表现的痛更加浓郁。在那个与现实完全脱节的城堡里,只剩下爱与死亡的纯粹。省去了太多世俗的干扰,“80后”苦痛脆弱的内心和唯美风格渲染得淋漓尽致,因此张悦然成为了这个时代作家的代表。以《红鞋》为例,《红鞋》是关于一个杀手为爱而死的故事。爱和死亡一直是作家永恒的母题,是没有终极的探讨。一双不合时宜的红鞋把小女孩带到男人的面前,男人给了她致命的伤,然而,女孩的顽强的生命力感动了男人。男人带走了女孩,从此宠爱无边。当热爱再也无力抵挡绝望,当岁月再也无法承载欲望,苍白的爱情只能将男人带往死亡。男人把女孩当成了自己创造的艺术品,结果到头来自己却也只是女孩的模特儿。“她其实是他的一面镜子。他在她这里看到了自己。这也许是为什么他第一眼见到她,就感到一种十分劲猛刺眼的光。因为她是他的镜子,她反射了他身上所有锋利的,尖锐的东西。”绝情的人遇到另一个更绝情的人时就变得软弱了。浓郁的色彩,血腥的味道,冷漠的人性,爱与死亡的缠绕,还有宿命的牵引,作者站在故事之外将这一切娓娓道来,好像只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却不自觉地引导控制着读者的思考维度,冷眼但并不旁观。叙述者与故事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让整个故事的叙述和人物的性格一样冷淡,失去了爱与恨本该具备的温度,使情节过于苍白。但这也成全了小说对于环境和人物的外貌细腻精密的描写,从而将情绪性格悄然渗透到冷静的外物描写里。仿佛是一幅幅艳丽的油画,细致浓艳却不够生动。《红鞋》虽然逃脱了校园青春的感伤,但当故事渐渐隐去,那戳痛的情绪却如潮水般涌来。
  张悦然的小说好似一个个阴郁残忍的童话,除去《水仙已乘鲤鱼去》。也许是《水仙已乘鲤鱼去》里充斥的人间烟火味,亲切但流俗。读来总觉得叠影重重,从每个人物的背后总能看到熟悉的一群人,或是同一作家笔下的或是别的作家文本里的。在阅读的过程中总是不断想到别的故事别的人物,整个作品好似被拼凑的。不仅是张悦然的这部作品如此,大部分的80后小说读来都有同样的相似性。不同的作家截取相同的情节,用自己的语言用自己的角度复述着类似的故事再加入自己的理解,然后成为各自的风格,好似借着别人的故事来写自己的体悟就是如此。巴特在《文本理论》中称“在一个文本之中,不同程度地以各种多少能够辨认的形式存在着其它的文本,譬如,先时文化的文本和周围文化的文本”,我们由此可以看出这并非只属于“80后”的弊病,只是“80后”在作品的表达上更具整体性使读者更容易看出其中的漏洞。如此唯美的风格未必不好,即使已被滥用。只是仿佛困在一个限定的范围里,左突右冲仍然没跳出来,缺乏来自作者骨子里的凛然之气。语言的结构未必就是限定文本的边际,文本内容的丰沛情感的沉实,对生活对人性更加通彻的感悟,亦能从中得到突破。那些珠片一样闪耀在文本里的感悟奇幻的想像,对困境的探讨尤其难能可贵。“我很饿,但这‘饿’是任何食物也无法消去的。”从璟身上总能窥到许多别的人物的影子比如《沙漏》里的莫醒醒,那个有着交替性暴食厌食症的女孩。丑小鸭的故事一直充斥在“80后”女孩们柔弱的内心里,那些渴望成为众人眼里娇艳的花朵或者闪耀的星星成为整个时代的梦想。然,并不是每只丑小鸭的努力都会以白天鹅的飞翔来收场。作者往往忘记还有别的可能,心甘情愿守在某种桎梏之中。如果说这不是有意的抄袭那么则是一种被潜移默化的过程?无论作家对这一行为赋予了怎样的不同见解,但所有的见解明显都带有时代的特征,总会不约而同走入相同境地。无论哪一部张悦然的作品,所有的人物无一例外都是带有自闭倾向的,张悦然也坦言“我写过得了幽闭症的小孩,那有点像我”(《十爱》序言)。当然,一个作家多少是会受到别的作家的影响并且不可能完全突破自我获得新生,但这并不是原谅一个作家缺失自省的借口。
  
  繁琐堆砌下生存经验的缺失
  
  “80后”文学并不是断裂的独立存在,在某些方面它自觉不自觉地沿袭了中国千年的文化传统里被反复观摩和吟咏的。巴特在《作者的死亡中》阐述“一个文本是由多种写作构成的,这些写作源自多种文化并相互对话、相互滑稽模仿和相互争执”,张悦然亦有意无意继承了上千年流转在中国文化里难消的情结。如红色情结,中国古以红、黄、青、白、黑为五方正色,红为五色之首,红色代表了蓬勃的生命力,热情,也是绝哀艳的颜色。对于红鞋的偏爱也是许多女性的不解情缘。“女孩的肚皮不断地涌出血,血迅速浸染了鞋子,红色鞋子变得有了生命般的活泼生动”(《红鞋》)。作者将血与红鞋融为一体给人强烈的视觉刺激和心理暗示。“她对着镜子把手上的鲜血一点一点涂抹在嘴唇上。温热的血液贴合着嘴唇开出一朵殷红色的杜鹃花”(《小染》)。嗜血的红成为张悦然最凄艳的色彩。“屐上足如霜,不著鸦头袜。”(《越女词》)“一双金齿屐,两足白如霜。”(《浣纱石上女》)这些诗句都暴露李白的恋足癖。从古至今文人对于女性的双足都有着病态的爱恋,有许多文艺作品以“玉足”、“纤足”、“粉足”等形容女性的脚。也许是因为古代中国女性的脚常常被隐藏起来,窥探到了女性的双足让男人的心理获得了一种窥破女性私隐的满足。张悦然则变相继承了这种变态的审美。“他把那双鞋子擦好,细心地涂好颜色,它又像新的那么红艳了。”“他的目光又落在她的脚上。她的脚天生格外细长,透露了她注定的好身段”(《红鞋》)。男人对于女孩的脚给予了过多的关注,然而就算他窥探到了女孩的双脚,他的目光始终看不进女孩的心里去,于是男人的心里升腾起了绝望与愤怒。“那是一双命运多舛的脚,年轻的时候被布裹得窒息,一日不得停歇地走路和奔波,年老了也没有疼爱的孩子给它一盆温暖的热水作为抚慰,现在在滚烫的稀饭下面像无处藏身的兔子,终于感到了要走到尽头的悲怆。”“夏天,脚上的凉鞋就是她的拖鞋,冬天,奶奶会给她找出她穿旧的小布鞋剪掉后跟当拖鞋。那布鞋对于璟来说已然太小,她的半个脚跟要蹭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水泥地的冷一股股地刺进脚底。”(《水仙已乘鲤鱼去》)鞋子成为璟与奶奶情感联系的脐带。奶奶的双足也成为暗示这一人物命运的符号,通过它璟更加深切地体会到奶奶暮年的悲凉。“我用手掌紧紧按住脚底,希望能将自己身体里的热量传递给她。”“春迟的双脚是血红的,殷红的血迹从脚底一直向上蔓延,由深至浅,直至脚踝处才完全消失。”(《誓鸟》)脚是传递情感的甬道,赤红的双足更突出了春迟的特别,暗示了她人生注定不会是平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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