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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第十六章 荒唐的事

  他爬着。他似乎是在一条混凝土管道里爬着,不,说是管道又不是管道,而似乎是隧道,两边戳出来的钢筋有时会钩住他,而且恰恰碰到脖子右侧的疼处。他胸部贴着地面爬,而感到最沉重的就是迫使他贴向地面的这躯体的分量。这分量远远超过他的体重,他不习惯这样的重荷,简直被压扁了。一开始他以为是混凝土从上面压迫着他,原来不是,这是他的身体那么沉重。他感觉到身体的分量,拖动它就像拖一袋废铁。他心想,这么重恐怕是站不起来的,但主要的是,得先爬出这条管道,哪怕喘一口气,哪怕看看亮光也好。可是管道长得不得了,简直是没有尽头。

  这时某人发出了一个声音,但也可以说不是声音,而只是传达出来的思想罢了,命令他向旁边爬。“既然那是墙壁,我怎能往那里爬呢?”他心想。然而,要他向左边爬的这道命令同拐地的身体压扁的那份重量一样无情。他吟了一声就开始爬,随后又往有边爬,这都像刚才往前那么爬。沉重的感觉依然如故,既看不见光亮,也望不到尽头。他刚刚对这边有点适应了,那个清晰的声音马上又命令他向右转,而且要快些。于是他两肘和两脚一齐努力,尽管右边是穿不透的墙壁,他还是爬去,而且还似乎有点名堂了。他的脖子老是被挂住,疼痛传到了头顶。一生中他还从未落得这般狼狈不堪,而要是爬不到头,就这样死去,那是再冤不过的了。

  但是,他的两腿忽然变轻了,像充了气似的,而且开始悬浮,轻飘飘的,不过胸部和脑袋依然贴在地上。他仔细听了听——没向他发出任何命令。这时他想:“总算能够出得去了:让两腿先伸出管道,身体紧跟着向后退,岂不也就爬了出去。”于是,他当真向后蹭去,两手撑起身体(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跟在两条腿后面往洞口外面钻。洞口很窄,但主要的问题是,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这时他想,脑袋要炸开了,必会死在这里。不过,他两臂再稍稍一撑,虽然浑身都被挂破,毕竟还是钻出来了。

  他发现,自己处在某个建筑工地的大管子上,只是看不见哪儿有人,显然都下班了。周围是一片泥泞,肮脏不堪。他坐到管子上歇息,发现旁边坐着一位姑娘,这姑娘身穿污迹斑斑的工作服,没戴帽子,麦秆色的头发披散着,既没别小梳子,也没别发卡。姑娘并不看他,只是那么坐着,但他知道,这姑娘是在等着问她。起先他吓了一跳,而后来明白了,对方更为怕他。他根本没有谈话的兴致,但对方显然在等他问什么,于是他问道:

  “姑娘,你母亲在哪儿?”

  “不知道,”姑娘回答说,眼睛望着自己的脚下,一边咬着指甲。

  “怎么会不知道?”他有点生气了。“你应该应遵。他应该坦白交代。应该把事实真相统统写出来…你为什么不吭声?我再一次问你——你母亲在哪儿?”

  “我正想问您呢,”姑娘看了他一眼。

  她看了他一眼,于是他发现那姑娘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他即刻打了个寒噤,想起好几件事情,并且不是一件一件想到的,而是同时想到的。他想到,这姑娘是冲压工格鲁莎的女儿,而格鲁莎是由于议论和攻击人民领袖才被关进监狱的。格鲁莎的这女儿在给他送去的表格上隐瞒了此事,他把她叫去,威胁说要为填表弄虚作假的事将她法办,于是她服毒自杀了。她是服毒死的,但此刻根据头发和眼睛来看,他猜想她是淹死的。他还猜想这姑娘已知道他是谁了。他还想到,既然这姑娘已经淹死了,而他还跟她坐在一起,那就是说,他自己也死了。这一惊倒使他浑身冒汗。他擦了擦额头,对她说:

  “可真够热的了!你知不知道在哪儿可以喝点水?”

  “那边,”姑娘把头一摆。

  她让他看的是一只木盆或木箱,里面盛满了已经发臭的雨水,还混有变得绿乎乎的泥浆。这时他又一次想到,当初她正是喝了好多这样的水,而现在要他也喝个够。不过,既然她有这样的打算,那岂不是说他还活着?

  “这样好了,”他灵机一动,想摆脱她。“你去给我把工地主任叫来。对了,让他顺便为我带双靴子来,否则我怎么走路呢?”

  姑娘点了点头,从管子上跳下去,踩着泥水啪啦啪啦走去,还是那么披散着头发,身穿工装裤,足登长筒靴,跟工地上上工的姑娘装束一样。

  他渴得实在受不了了,决定就喝这盆里的水。心想,只喝一点点,问题不大。他从管子上下来了,而且不无惊奇地发现,在泥泞的脏水里走一点也不滑。脚下的土地似乎没有根基,周围的一切也都虚无缥缈,远处什么也看不见。他本可以就这么往前走,但忽然大吃一惊:一张重要的纸丢了。他立刻把所有的口袋都掏了一遍,但比手的动作更快的是,他马上意识到,那张纸的确丢了。

  他当即吓慌了神儿,因为在目前的形势下这种东西是不能让一般人看到的。否则,对他来说,会范起很大麻烦。他立刻意识到是在从管道里往外钻的时候丢失的。他急忙往回走。但找不到那个地方。他完全不认得那地方了。任何管子也没有。倒是有不少工人来来往往。这就更糟,因为有可能被他们捡去!

  工人们都是他不认识的年轻人。一个穿电焊工帆布上衣。肩上有护片的小伙子停下来望着他。他为什么那样瞧呢?莫非他捡到了?

  “喂,小伙子,你没有火柴吗?”鲁萨诺夫问道。

  “你又不抽烟,”电焊工答道。

  (他们全知道!是从哪儿知道的呢?)

  “我要火柴有别的用处。”

  “有什么别的用处?”电焊工注视着他。

  的确,他回答得多么愚蠢!这属于破坏分子的那种典型的回答。他们会把他拘留起来,在这一期间还会找到那张纸。而他之所以要火柴,原来就是为了把那张纸烧掉。

  小伙子愈来愈走近他,鲁萨诺夫预感到不妙,慌了手脚。小伙子直盯着鲁萨诺夫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

  “叶利昌斯卡妞似乎是有意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我,根据这一点我断定她知道自己有罪,并且在等着被捕。”

  鲁萨诺夫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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