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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他是我唯一的亲戚。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他一直在我妈妈家里,就是马达莱纳街,他天天去那儿吃晚饭,就好像亲兄妹。我小的时候,他还抱过我呢……”

  她历数亲密关系的细节。有一些是夸大其词,另一些则是在火头上信口编造的。

  “不错,他来过这里,”她接着说:“呆上一会儿,我们弹弹琴,他弹得非常好,抽根雪茄,也就走了……”

  她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着。

  塞巴斯蒂昂没有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对他来说,眼前是另一个露依莎,一个与从前迥然不同的、令他吃惊的露依莎;听着她从未有过的尖利的声音和振振有词的喊叫,他几乎缩起双肩。

  他终于站起身,带着忧伤的自尊说道:

  “夫人,我认为这是我的义务。”

  一阵沉重的寂静。塞巴斯蒂昂那有节制的、近乎严厉的语调使她对自己的大喊大叫有点脸红了;她垂下眼睛,嘟嘟囔囔地说:

  “请原谅,塞巴斯蒂昂!可是,真的!……不,请你相信,我发誓,对你的提醒由衷地感谢。你做得非常好,塞巴斯蒂昂!”

  他立即兴奋地叫道:

  “是为了不让这些讨厌的烂舌头进行任何污蔑!难道不是吗?”

  他又非常友好地为自己的干预解释:有时候会因为某一句话闹出一场纠纷,而如果有所防备……

  “说得对,塞巴斯蒂昂!”她重复说:“你这样提醒我,做得很好,的确……”

  他坐了下来,眼睛里流露出热烈的神情,不断用手帕擦着发干的嘴角。

  “可是我应该怎么做呢?塞巴斯蒂昂!告诉我。”

  看到她让步了,转而又向他请教,塞巴斯蒂昂很是感动;几乎为来到这里、为提醒对方时使用的严重口气、为打搅她的愉快心境而感到遗憾了。他说:

  “当然应该见你的表哥,招待他……但是,有这些邻居在,毕竟小心为妙!如果是我,我就会告诉他,给他解释……”

  “可是,塞巴斯蒂昂,那些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们看见了。是谁呀?不是谁呀?他来了,在家里呀,活见鬼!”

  露依莎猛地站起身:

  “我一直对若热说,说过多少次,这条街让人无法忍受!就是手指头动一动,他们也会窥探、交头接耳!”

  “无事可做……”

  又是一阵沉默。露依莎低着头,皱着眉头,在厅里徘徊;她停住脚步,几乎是焦急地盯着塞巴斯蒂昂:

  “如果若热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神圣的上帝!”

  “不要让他知道,”塞巴斯蒂昂立即说:“这事到我们这里为止。”

  “为了不让他难过,对吧?”她反问道。

  “当然,这事到我们这里为止。”

  塞巴斯蒂昂近乎谦卑地伸出手:

  “那么说你不生我气啦,嗯?”

  “我生气?塞巴斯蒂昂,你说到哪里去了!”

  “好,好,请你相信!”他用手摸着胸口说,“我认为这是我的义务,因为,说到底,我的好朋友,你还蒙在鼓里……”

  “一点儿也不知道!……”

  “当然,好,再见,不想再打扰你了。”他低沉激动地说:“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嗯!”

  “再见,塞巴斯蒂昂……可是那是些什么人呀!就因为看见可怜的年轻人来了三、四次!”

  “一帮卑鄙小人,卑鄙小人!”塞巴斯蒂昂瞪着眼睛说。

  他走了。

  他刚刚关上门,露依莎便叫起来:

  “太蛮横了!也只有我能忍受。”

  其实,塞巴斯蒂昂出面干预比领导们的嘀嘀咕咕更让她气愤。她的生活,她的客人,她家里的事竟然要由塞巴斯蒂昂、朱里昂商量决定,由外人来商量决定!25岁了,还要有这些人监护!她并不坏嘛,神圣的主啊,这是为什么?就因为她的表兄、她唯一的亲戚来看看她!

  不过,她心灵深处突然无话可说了。她想起了巴济里奥的眼神、他那炽热的语言、那些接吻,还有在鲁米亚尔的郊游。她的心灵悄悄感到脸红,然而,另一个反感的念头却高声反驳:“不错,的确有那么点感情,但那是真诚的、理想的、柏拉图式的!从来不会干出另一种事来!或许心灵深处有那么一点脆弱……可她永远是一位善良的女人,忠实的女人,只属于一个男人的女人……”

  这个信念使她对街上无事生非的邻居们更加愤恨!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就是看见巴济里奥在下午两点钟的时候来过那么四、五次,就开始嘀嘀咕咕、出口伤人了吗?……塞巴斯蒂昂像个隐士,顽固得可怕!他竟然去找朱里昂商量。朱里昂!肯定是他纵容塞巴斯蒂昂来这里说教、吓唬她、给她难堪的!……为什么呢?肯定是出于嫉妒、醋意!就是因为巴济里奥相貌好、衣冠楚楚、有风度、有钱!那还用说,当然有!

  在她眼里,巴济里奥的种种品质像上帝赐给的那样完美,那样丰富。而正是这位天之骄子在狂热地爱着她!并且希望生活在她身旁。在她看来,这样一位撒下过无数激情并且肯定抛弃过不少女人的男子对她的爱情光辉地表明她的美貌,表明她的诱惑力不可抵御。这种崇拜给她带来的喜悦又使她担心会失去他。她不愿意看到他变得渺小,希望他永远在面前,越来越高大,不断在她面前低声下气地小声诉说脉脉温情!怎能和巴济里奥分开呢?可是邻居们,朋友们已经开始议论,品头评足……若热会知道!……这一推测使她的心怦怦直跳……“塞巴斯蒂昂说得对,实际上这再明白不过了!一条小小的街道,只有12户人家,这么一位漂亮潇洒的年青人,在她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天天来访……太可怕了!怎么办哪,神圣的上帝!”

  门铃骤然响起,莱奥波尔迪娜走了进来。她还在生车夫的气。你想想,在邮局门口停了一下,要她两趟的车资。真是个无赖……

  “哦,太热了!”她说着放下阳伞,摘下手套,抬起手抖了抖,让血液往下流,使皮肤颜色正常;接着走到梳妆台前,轻轻整了整鬈曲的头发,那头发和被束胸衣箍得紧紧的皮肤是一个颜色。她说:

  “怎么啦,亲爱的?你怎么心神不定呀!”

  “没什么,只是和女佣们生了点气……”

  “哎,她们都让人难以忍受!”接着讲起了儒斯蒂娜要这要那,偷懒,心不在焉;“不过谢天谢地,她没离开我!因为还要靠她嘛!”她往脸上搽了点粉,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家先生到坎勃格兰特去了。我准备在外面吃晚饭,和……”她停下来,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对露依莎真诚、愉快地说:“可你知道,说真的,不知道去哪儿,也没有钱……他也怪可怜的,薪水刚够自己花销,我只好对自己说:‘没关系,我去看露依莎。’也是,男人老是在身旁,也烦人!……你准备下什么吃的了?没有客气吧,嗯?”

  突然冒出个念头:

  “有鳕鱼吗?”

  大概有。真奇怪!为什么?

  “啊!”她叹了口气,“让她们为我煎点鳕鱼!我丈夫不喜欢鳕鱼,那个畜生,可我有我爱吃的东西。放橄榄油和蒜。”可是,她马上停住口,看样子满心不快,“活见鬼!”

  怎么啦?

  “我今天不能吃蒜。”

  她笑着走进客厅,从塞巴斯蒂昂的玫瑰花上拿下一枝插在自己紧身上衣的扣眼里。“我早就想有间这样的客厅,”她看了看四周,心里想。要挂上蓝色的墙帷,有两面大镜子,一盏校形汽灯,还要有一幅穿袒胸衣服的全身油画像,旁边放一盆盛开的鲜花……她坐到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僵硬地弹起《蓝胡子》旋律。

  看到露依莎走进来,她问:

  “打发人去做鳍鱼了吗?”

  “打发人去做了。”

  “油煎?”

  “对。”

  “谢谢。”说完,她扬起刺耳的嗓子,唱开了最喜欢的歌:《大公爵夫人》。

  听说我嗜酒的祖父,

  当年也百般风流……

  可是,露依莎觉得这音乐太热闹,想听忧伤、甜蜜一些的……《法都》!对,弹一首《法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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