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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别这样,施托伊弗桑特太太,”凯特说着伸出手想给予她慰藉。

  “别碰我,医生!你休想逃脱罪责!有法律……我们有惩罚你这种医生的法律!”

  尽管女人百般指责和恫吓,凯特仍对她表示着极大的同情。

  “施托伊弗桑特太太,你想不想给什么人打电话?或者由我来替你通知什么人?”

  女人泪眼朦胧地瞪视着她,眸子里充满仇视和怨恨。最后还是布里斯科大夫搀着心神错乱的女人朝门口走去,门口上方艳红的霓虹灯打出“急诊科”的字样。施托伊弗桑特太太一边走一边呜咽呻吟着,“他会怪我的……他会怪我的……”

  走到接待台时,值班的护士从椅子上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走出了大门,紧接着转身沿走廊朝凯特走去。

  “福莱斯特大夫,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

  “施托伊弗桑特太太,”凯特说,日光兀自盯着急诊科的出口处。

  “大夫,她可不仅仅是‘施托伊弗桑特太太’,而是克劳德·施托伊弗桑特太太,”护士说。

  “这她自己说过好几次了,”凯特答道。“他的房地产生意做得很大,是不是?”

  “他在纽约做房地产,”护士说,“还有六七个其他企业,所以在市政厅和州府很有势力。”

  “可他女儿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儿?”凯特问,然而她不想知道答案。

  她感到麻木而疲惫不堪,便返回急救室。护士们正收拾乱成一团的房间。担架车上躺着年轻的克劳迪亚·施托伊弗桑特的尸体,由一条绿色的布单覆盖着。凯特禁不住撩起布单,凝视着那张苍白的脸、闭合的眼睛、纷乱而潮湿的一头乌发。这曾是她的病人。

  她失败了。病人在她的护理之下长达九个小时,她有一家设备齐全的现代化大医院做后盾来医治她的疾病。然而她却没能救活一位前程似锦的十九岁少女的生命。

  这么些年来,她是不是对自己的能力做出了过高的估计?她在医学院里取得的高分是不是迷惑了她自己以及其他人?一个人在课堂里可以是个高材生,但当面临一个垂危的生命时,她也许根本不会运用她所学到的全部知识,这种可能性是否成立?医学院的许多学生在行医的道路上纷纷被淘汰,原因都是在面临病人的生死需要做出决断时,那些实习医生或住院医被责任的重大所吓倒,从而退出了这一职业。凯特认识的一个实习医生,对自己的决断能力非常怀疑,以致在实习的第二年便自杀了。

  她暗想,或许实习和做住院医的全部意义正在于此,剔除那些在严峻的现实面前无法发挥自己医学知识的人。

  然而最终的疑点是:我凯特·福莱斯特是不是在医治克劳迪亚的过程中遗漏了什么环节?我会不会没有采取某些在别的医生看来是显而易见的措施?

  埃里克·布里斯科把施托伊弗桑特太太送进轿车后,又返回急诊科。他从凯特的眼神中窥见到气馁和自责。

  “凯特,我们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对这个病人我们尽力了,”他用抚慰的口气说。

  凯特摇摇头。布里斯科示意克罗宁为他取来一片药。克罗宁立即拿来一个黄色药片和一杯水。布里斯科强迫凯特把药服了下去。

  他暗忖,她幸好没听见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钻进汽车前所说的威胁人的话,否则她的心情会更糟。可怜的凯特。

  黎明时分,凯特·福莱斯特医生填写好了施托伊弗桑特的病历,在死亡证书上签了字,便准备下班回家。

  通常情况下,在急诊科里经过这么长的一段值班后,精疲力竭的凯特·福莱斯特会大大松口气,为又能自由地回到她那栋不大的公寓而备感高兴。她全身上下每一块肌体都渴望着她那张舒适的床,渴望一口气美美地睡足十几个小时的觉。

  但在今天这个特殊早晨的六点钟,她却丝毫没有这种渴望。克劳迪亚·施托伊弗桑特的死亡在她心里投下深深的阴影。此外,另外一个病人也使她感到惴惴不安。她推开急诊科的大门,走进医院的主建筑群,坐电梯来到三层的小儿科。她找到哈维·戈尔丁大夫,见他在一间暗室里正观察着一个幼儿身体各部位的一系列X光片。

  “哈维?”凯特叫道。

  哈维听出了凯特的声音,目光却依旧紧盯着挂在墙壁上的X光胶片。“凯特吗?过来看一眼。”

  凯特走进玻璃墙壁,嵌在墙壁里的灯光把X光片照得雪亮。

  “凯特,你的猜测太对了!”戈尔丁大声说,“看她左腿部两处愈合的骨折。一处在股骨,另一处在胫骨。”

  “在她右腿的那个,那是不是我觉得不对劲的新伤?”凯特问。

  “没错,”戈尔丁说。“我都有点怕看她脑部扫描的结果了。”

  “你觉得会很可怕?”凯特问。

  “我正等着斯波伯尔。我需要做一次彻底的神经检查,看看有没有永久性伤害。”

  “可怜的玛丽亚,”凯特说,“上帝,人们怎么能对孩子下这样的毒手呢?”

  “要是你让他们把她抱回去,就更不可想像了,”戈尔丁说。“你该为自己的做法感到骄傲,凯特。你今晚救了一条命。”

  救了一条命,失去了一条命,凯特暗想。从加减的角度看,算是扯平,但心里总不是滋味儿,一点儿也不舒服。

  “凯特,回家吧,你该美美地睡上一觉了,”戈尔丁口气愉悦地督促她。“你需要休息。”见她没反应,戈尔丁诧异地扭过头问:“凯特?凯特,你没事吧?”

  “只是今晚太忙了,太忙了,”凯特说着走出了屋。

  通常在黎明时分,凯特在急诊科值完夜班后都招手打的,全身完全放松地靠在车子的后座上,让别人把她送回家。她和罗茜·庄共住一栋公寓。纽约的房租居全美之首,为了让年轻的住院医生和实习医生能过上较体面的生活,医院买下了一些公寓,以低廉的租金再租给他们。

  今晨凯特虽累得疲惫不堪,但她仍想步行回家,晚上的一场雨刚过,曼哈顿西区的街道湿漉漉的。雨水冲去了污染和尘埃,空气异常清新,从哈德逊河对面刮来一阵强风,吹来一股凉爽的清晨的空气。呼吸着这样的空气,凯特平时会感到焕然一新,然而今天她却没有这种感觉。

  第九大道上,卡车正给街旁的杂货铺、小餐馆、肉店和菜市场运货,为当天的生意做着准备。纽约的西区已经苏醒,迎来了新的一天。

  凯特在忙着卸货的司机和他们的帮手中间穿梭而行。他们用歆羡的目光注视着她,时不时喊出一两句挑逗的话,不外乎是为了在枯燥乏味的活计中找乐儿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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