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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在房里洗了脸,吃过饭,然后脱下全副武装的军装,换上一件藏青色软缎袍子。其时天色已黑,降了霜的夜晚安静又寒冷,他一边靠在炭盆边上取着暖一边回想着所发生的一切。他觉得命运之神是那么偏袒他,让他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现在既然有了儿子,一生的抱负就有了实际意义,凡事也都有了明确的目的,想到这些时,他情绪高涨,忘却了以往经历过的全部痛苦与孤独,他突然忘我的呻吟起来。他的声音划破了寒夜的寂静:“我一定要把儿子培养成真正的勇士!”说罢,他高兴地站起身来,重重地用手拍了一下他的大腿。

  他在房内来回踱步,满脸挂笑,心里美滋滋的。有了儿子,自己就能传宗接代,继承并开拓领土,今后也不必单单指望侄子了。那女儿呢?该让她成为什么样的人呢?他站在花格窗边,手指捋着胡子,静静地思考了一阵,一下子倒想不出该把女儿培养为何等人物,最后犹豫不决地自言自语道:“到时候再让她嫁给一个军阀将军之类的丈夫吧,一个女儿家还有什么更好的指望呢?”

  从此以后,王虎对两个妻子有了新的要求。他需要更多的儿子,只有儿子才真正忠实于他,永远不会背叛,若不是亲骨肉,则很难做到完全忠诚。他再也不需要利用两个妻子的身体来满足肉欲,排解内心的烦恼。他的烦恼在看到儿子的一剎那消失地无影无踪了。至于肉欲,他本来就不看重,只视它为一种解脱烦恼的手段,现在不再需要了。等将来年老不中用时他只需要有儿孙服侍左右就行了。以前,他还曾为自己不恋女色而感到忧虑,现在既然有了儿子,他也一点都不为这件事担心了。自从有了儿子以后,他对两房妻子更加公正不偏,次数相等地轮流到两房过夜,尽管她们试着用各种方法手段,讨他的欢心,他却摆出不偏不倚的态度,因为他的目的只是一个,并不想从其中的一个获得比另一个更多的东西。现在他有了儿子,不恋女色这件事也不再令他为之烦恼了。

  日子倒是过得飞快,转眼冬天就要过去了,大节又要到了,因为喜事一件接一件。王虎对手下官兵慷慨解囊,除了用酒肉慰劳、分赏银元之外,还发给大家一些日用必需品,如烟草、毛巾、袜子之类的东西。也赏给两房妻子不少礼物。过年时,整个宅院里里外外喜气洋洋,只有一件事发生得有点不合时宜。过节后不久,县太爷便死在一天夜里,死因也不知是因抽鸦片过量还是得了重伤风。王虎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叫人订做了一口上等棺材,并一手操办一切后事。县太爷不是当地人,所以,待到办完丧事的第二天,他们就准备把棺柩送回他的老家去安葬。

  不料这时又有人来报告说,县太爷的老伴吞了丈夫留下的鸦片也死去了。由于她平时便体弱年迈,不爱出门,甚至与王虎都未曾谋面。因此,人们对于她的死并没有太多悲伤。于是王虎又叫人订做了一口棺材把她入了殓,并专门派了三个仆人将两口棺柩护送至老两口在邻省的老家。另外他叫豁嘴和几名士兵把他的亲笔书信送到省里的有关上司那儿。豁嘴临出发前,王虎私下嘱咐他:“有的话写在信上不太方便,你见到了上级后要随机应变陈述我的意思,让上面明白应该由我来决定谁接替此地行政长官的位置。”

  豁嘴点头称是,王虎对他还很放心的。其实,在这种乱世他并不希望上面匆匆地委派个什么人下来充当地方行政长官,因为他自己完全可以管理好这个地方。派人去报丧后,他很快把事情抛到了脑后,甚至连县老爷两口子生前住的地方似乎都记不清了,他安排自己的两房妻子住进了县太爷府上,似乎他们原来就住在那里。

  时光如流,冬去春来。新地盘不断传来好消息,各项税收源源流入王虎的腰包,士兵们由于军饷充足,对王虎都是有口皆碑,清明节前,王虎决定回乡祭扫祖坟,顺便想与二哥王掌柜结算一下欠款。他派人送信给两位兄长说清明前将携带家眷仆役回乡省亲,王地主和王掌柜都十分客气地表示欢迎。

  回乡路上,王虎身后跟着妻子儿女的骡车以及一队侍卫和仆役,骑着枣红马缓缓而行。他祖祖辈辈都未曾有过这种威风,所以,他怀着一种自豪感,故意慢慢地向前行进着。在这清明时节,杨柳吐绿,桃花盛开,远远望去,青山绿水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中,每一色、每一景都不禁令人心旷神怡。他忽然回忆起童年时的春天,父亲总是喜欢折一枝嫩柳或一枝桃花,插在土屋的门上或放在儿子的手中。想到父亲,又想到自己的儿子,他再也不觉得孤独,而是在漫长的人生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再有以前那种和家人的隔阂感。他生平第一次从内心完全把年轻时对父亲那种深深的怨恨抛在了脑后。这完全是一种不知不觉的原谅,实际上他并没有明确意识到,他只感到一阵春风把他少年时代的气恼和痛苦吹得无影无踪,他终于又取得了心灵的平衡。

  王虎终于回到了家乡,这次可以说是他成家立业后的衣锦荣归,而不再只是以王家最小之子的身分回乡了。两位哥哥待他敬如上宾,两位嫂嫂也争先恐后地热情地欢迎了他。

  事实上,在王虎到达之前,王地主的大老婆和王掌柜的老婆还为王虎到底由哪一家招待而大吵了一通。王地主的大老婆认为王虎当然应该住在自己家里。王虎已经有了名声地位,她觉得让他住在她家是一件荣耀的事。她对丈夫说:“住我们家合适,他那有学问又有涵养的大老婆还是我们帮做的媒,你看老二家的女人能胜任吗?那女人无知无识的,要是她愿意,就让她把那个小老婆接到家里好了。我们一定要老三住,说不定我们的儿子会讨他喜欢的,有好处在后头呢,至少别让他面对老二家那女人,会被她要这要那纠缠不休的。”

  王掌柜的老婆对丈夫也叨咕个没完:“那女人做得了那么多人的饭吗?她不会烧荤菜,只能做饭给和尚尼姑们吃。”

  这两个女人甚至面对面地争论不休,嗓门越来越大,兄弟俩进进出出不得安宁。王虎回乡的日子一步步走近了,可两个女人丝毫没有让步的迹象,只得约个时间到茶馆去。那是他们议事的老地方,总得商量出一个两全的办法来。王掌柜早想好了一个解决方案。

  “不管你怎么想,我看还是把老三一家子安置在父亲的老屋住好了,你说呢?虽然,那屋子归荷花使用,但是她年纪这么大,自从停了赌以后,就没有使用过。如果老三住那儿,我俩平摊一切费用。我们就说是为了平摊费用才这么办的,那两个女人也就不会再争了。”

  王地主本来也想出个主意,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肚子越来越肥胖,人也是越来越懒,什么事都不想管,成天昏昏欲睡,只要太平就行。所以,尽管他特别想讨好有权有势的小兄弟,却也懒得去否定老二的主意。现在,根据老二的安排,大家得失平均,却也是件好事。况且,款待宾客不是轻松容易的事,必须注意礼仪,还不如没有客人住在家里来得随便。于是两兄弟各自回家把妥协方案告诉了老婆,两个女人对此倒也没有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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