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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此刻,王源为说出自己的弱点有点惭愧。然而她却平静地说:“确实,并不是每个人都敢杀人的,否则我们全都会死去,我的儿。”

  太太被感动了,当她听他说到王虎要为他决定婚姻时。她慈祥地、充满理解地听他叙述,并在他停顿片刻的当儿不时轻轻地发出赞同声。王源低着头说道:“虽然我很明白,父亲按照习俗有权这样做,可我是个独立的人,我的生命我要自己来掌握。”这时,对父亲憎恨的记忆以及试图表白这一点的愿望困扰着他,他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想把一切都倾吐出来。“我不会去杀我父亲,但我可以理解这样做的那些青年人所做的事情,我可以理解他们。”

  他想从太太的目光中得到是否她能承受这些话,这种想法。她用比以前更严肃、确定的话回答了他:“你是对的,王源;是的,现在我常常对那些青年人的父母——抱怨青年人的太太——讲,至少在这个问题上,青年人是对的。我相信你是正确的,我不会做这种事,如果有必要我会帮你的。”

  她带着很强烈地激情对王源说了这些话。王源惊奇地发现她细细的、温和的眼睛变了样,正闪耀着某种光彩,她整个平静的脸也起了变化。王源太年轻了,以至于忽略了别人的情感,而自顾自的讲话。她的安慰使他有些着急地说:“我是否能在这儿住一段时间,等到我看清了该怎么去做……”

  “那当然可以,”她热情地说,“你爱在这儿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一直想有一个自己的儿子,现在你就是我的儿子了。”

  王源虽看上去不是很漂亮,但不知怎么的,太太却很喜欢这个高个子青年,因为他的颧骨过高,嘴也太大,但是,他比大多数的男青年更魁伟。她喜欢他的朴实,诚挚,喜欢他的慢条斯理,更喜欢他讲话时优雅。他彷佛是那种即使下了决心,也会对自己的能力有所怀疑的人。王源的嗓音很是好听,且他的优雅又独独表现在言谈之中。

  王源看出了她的好感,更是感到安慰,这儿已是他的家了。他们又交谈了一会儿后,她便带他去一个小房间,即他将要住进去的、属于他的房间。他的房间在屋顶下面,十分干净亮敞,有一切的生活必需品,到他的房间需要走段楼梯,还得上一段盘旋式楼梯。等她走出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走到窗边,举目望去,好多街道已亮起了灯光,整个都市一片辉煌。王源觉得在这种环境下,自己好似身处天堂。

  现在王源开始了一种他从未想过的崭新的生活。第二天,起床洗漱完毕,就下楼了,太太正带着同样喜悦的目光在楼梯口等着他,给了他一种新的宽舒感。她将王源带进那间早已准备好早餐的房间。为了不违背他的意愿,太太在餐桌上很快地和他谈谈制订的计划。

  她对他说,首先,她得为他买一些服装,因为他除了身上的衣服外,什么都没有带,她说要送他去一个专为青年人开办的市级学校学习。她说:“我的儿子,你没有必要急于找工作。在这段时间里,你最好先用一些新的知识充实自己,否则你只能赚很少的钱。我要像亲生儿子一样对你,无论爱兰是否按我给她的计划试试,我要让你实行一下。你要进这所学校学习,直至学到的东西足以确保你的地位为止。等结束学业你可以去工作,甚至可以去外国。如今有好多人想出国留学,我觉得这不是件坏事。对了,尽管你的伯父高喊这是一种浪费,说他们回国后个人自恃有本事,有能耐,无法再同长辈们一起生活,但我仍然认为,让他们出去尽自己所能学些东西,然后回来报效自己的国家,这总是好的。”

  等她说到“我希望爱兰……”时顿住了,好像因什么烦恼忘记了她说了什么,显出忧郁的样子。但是,她很快又一展愁颜,很果断地说:“唉,我不该试图塑造爱兰的生活。我不该让她做她不想的事,我也不想让我来主宰你的生活,如果你愿意这样做我可以想办法。”

  这些新鲜事使王源觉得有些茫然,好像一下子有点接受不了,他高兴地有点结巴说:“当然,我只有感谢你,妈妈,你说的这些话使我十分高兴……”他坐了下来,早餐他吃好多,因为饿了一夜,因为平静的心中有着欢乐,还因为他重新又拥有了一个新家。这位太太笑了,很高兴地说:“我敢发誓,你的到来使我很愉快,源,即使不为别的,单是看你吃饭就使人惬意。爱兰怕长肉,她是不敢吃一点东西,她几乎很怕吃饭的。我喜欢能吃的年轻人,可我那孩子,只追求漂亮,早晨她不肯起床,怕见了东西想吃。”

  她边说边把肉、菜往王源碗里夹,她觉得看王源那种吃饭相比自己吃好多了。

  新的生活就这样在王源的生命中开始了。最初,这位太太去一些出售丝绸和外国毛料织物的大商店买来衣料,把裁缝请到家里来,替王源量身裁衣,照城里的式样做了几件衣服。王源身上还穿着那几件宽大的乡下式样的旧衣服,她不想让他穿这样衣服去见他伯父和堂兄,因此,她对裁缝逼得很紧。他们已经听说王源来了,这一定是爱兰告诉他们的,为了让他穿上最好的衣服参加宴会,太太将洗尘宴推迟了一天。这是一件有本色织花的孔雀蓝缎子长袍,外加一件玄色缎马褂。王源对太太的这些安排十分满意,他穿上了新衣服,一个城里请来的理发师给他理了发,并为他修去了脸上的柔毛,他穿上太太为他买的新皮鞋,套上玄色缎马褂,又戴上眼下每个男青年都戴的那种外国毡帽。他对着墙上的镜子看自己时,他觉得自己和城里的那些漂亮青年没什么两样,他为自己漂亮的打扮而高兴。

  然后,他又为有这种心理而害羞,当他不自在地走下去时,太太和爱兰都在等他。爱兰一见王源就拍着手嚷道:“啊,现在你是非常漂亮的年轻人了,源!”虽然她笑着说的,但含着浓浓的戏弄,他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看到这一现象,她又大笑了一番。太太制止了爱兰,然后仔细看了看他的衣服是否做得很好。当发现一切都很合身时,她对王源就更满意了,因为他的身材相当挺拔、健壮。王源美好的形象使她觉得自己有了回报。在宴会举行那天,王源和爱兰及被他称为母亲的太太。他们坐的是一架有机器在里面的车,王源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他觉得很喜欢。

  在路上,爱兰告诉王源很多有关伯父、伯母及堂兄的事。她一面讲一面笑,露出淘气的神色,她那小小圆圆的红唇不住地动着,彷佛在为每一个字加标点。根据她的讲述,在王源脑海中,对于这门亲戚有了大概的印象,看到爱兰那么顽皮、诙谐,他忍不住笑了。他从她描述的形象中了解了伯父,她说:“王源,他真像一座山那样,前面挺出一个大肚子,我敢打赌,他实在非常需要生出另一只脚来撑住它,他的下颔垂在肩膀上,头秃得像个和尚!可是他比和尚差得远呢,他只是愁自己太胖,不能跳舞,但他很想抱住一个姑娘,不放手。”讲到这儿,姑娘发出一阵大笑,这时,她母亲温和地打断了她,同时眨眼示意不让她多讲:“爱兰,他是你的长辈,你不该那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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