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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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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木然地下了车,照他说的去做。这是个阴冷的餐厅,食柜上放满了装有食物的盘子,这里的招待穿戴规范,气派。我找好位置,要了咖啡、烤面包,还为迈克西姆叫了几个菜。我什么也吃不下,面包只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手闲着而已,另外,我对侍者们仍有一种驱赶不走的惧怕心理,总想去讨好他们,迎合他们。其它几张餐桌上坐着几个男人,有的在大声地咀嚼,有的在看报纸。当不浓但很烫的咖啡端上来时,迈克西姆走了进来。 “我对他说了,”他边说边抖开餐巾。“他好像还没有从恐惧心态里恢复过来——沉沦得不能自拔了。” 我呷着咖啡,因为我不想说话,头低着颓丧地看着台布,我不能面对他的脸。我感到自己像一个失恋的情人,正拾掇拾掇准备分手。从此,这个世界不再有欢乐,不再有生命,不再有色彩,一切都枯竭了。 “他得回去工作——我叫他去伦敦呆一个星期,寻点开心的事。” “我不认识你,”我说。然后我注视着他,他悠闲地在往面包上抹黄油,抹得很快,然后把它切成一个个小块,就像在过去的十一年里我每天早上看他做的那样。 “你说什么?” “我不认识你了。你是谁?我不理解发生在你身上的变化。” 我说的是事实。他变了,以前我认为已经消失了的那种冷漠、简慢的举止又在他身上死灰复燃了。在过去不丰和痛苦的岁月里,他曾以此来保护自己,而现在是丝毫不需要的。 “你显得那么没有感情,那么冷漠,说起贾尔斯时一副不关痛痒的摔态,好像很鄙视他。那比阿特丽斯呢?她是你姐姐。我以为你是爱她的。我爱她。我爱她、想念她,我能理解贾尔斯的感情。我恨你不能去——” “对不起。”他放下刀叉,过来拉我的手。就在这一刹那间,有始以来的第一次,我迟疑了一下才把手伸了出去。 “我知道,我只是看不惯他的那种样子,并不是不理解他的感情。” “你是指他表现感情的方式?” “我想是的,是这样。” “你害怕什么,迈克西姆?” 他又继续吃了起来。 “没什么,”他说,“什么也没有。吃你的面包。” “我不饿。” “我不想中途再停了。” “一直开到那里?”我端起了咖啡杯。这一程路够远的,我想还是喝点东西的好。 “我们不回那里,”迈克西姆说。“我让贾尔斯把我们留下的本星物品收拾一下寄来。我看没有必要再回那里了。你瞧着吧,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一旦我们再离开,一切都会好的。” “再离开,”哪几个字从我嘴里掉出来的时候声音怪极了,好像嘴巴冻低了,不能自如地转动。 “是的。” 我透过有网眼的窗帘朝窗外望去。街对面有个戴顶蓝帽子的小孩坐在人行道的中央嚎啕大哭,还使劲地敲打自己的腿。母亲神情激动。但又束手无策地站在一边。这情景很可笑,或者说令人伤心,但引不起我的兴趣。我的生活里已无兴趣可言。我不能去关心别的,我想,不能。我和迈克西姆在一起,我应该去关心他,应该去分享他的感受。 “我们去哪儿?”我好不容易才问出口,一道希望之光隐隐约约地闪过我的脑海,也许正像他说的,一切会好起来的,会有个好的结局。 他显得很吃惊,端起杯子想加点咖啡。 “哦不,”我马上说、“我当然知道该去哪儿。” 我端起了银咖啡壶。顿时,它光洁的表面照出了我们变形的、奇怪的脸型。“真笨。我当然知道我们在回去。” “没有别的选择。这是不可能的。你也很明白,亲爱的,也能理解,是吗?” 我望着他笑了笑,一个甜甜的、虚假的、不诚实的笑。 “是的,”我说。“是的,迈克西姆,我当然横。” 我们出逃得很快,也很容易。我们不停地开着车,穿过英格兰的南部地区。它落在我们后面,像一条散开的缎带,被我们撤弃于身后。他言而有信,除了一次加油外,中途没有停车。因此那天傍晚的时候我们就到达了多佛。他事先有了安排,将车子停放在一个车库里,我估计以看会有人来取的,但我没问。他还事先打电报订了船票,一切都办妥了,早有安排了。 我们很早就登上了那班夜轮。船上没几个人。 “我们赶上了从加来开来的夜班轮,”迈克西姆说。“我已经订好了卧铺舱,吃完饭你就可以上床了。” 睡觉,我惊讶地想,睡觉。吃饭。是的,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然后按部就班地去做,就像每一次的旅行一样。这时,我突然不再去想那么多了,我停止了感觉,停止了思维,我太疲倦了。刚过去的一个星期是一场闹哄哄、不和谐的骚乱,既令人激动,又令人烦恼。我无法理出个头绪来:哪个居支配地位?哪个属至关紧要?是震惊还是骇怕,是快乐还是痛苦? 迈克西姆快步穿过船埠,走上了轮船的跳板。他两眼直视前方,对慢慢吞吞拖着行李的搬运工显得很不耐烦。此刻,他坐在轮船的休息室里,读着报童送来的第一份晚报。当我看他时,我又在他脸上看见了轻松宽慰的表情,因焦虑和紧张而拧起的皱纹已经舒展开了。 我转身走了出去,来到甲板上,倚栏而立,望着船员们正在做开船的准备工作时的忙碌景象。然后,我放纵目已朝那个方向望去,我对自己说这是最后的一次了。我久久凝视着它。科贝特林苑犹如另一艘航计在我心中的船,正停泊在平静的水面上:,无比的美丽。这时,又有一艘船从它身边驶过,比它华丽,比它肃穆,但它的庄重亦有它自己的美。曼陀丽:在月光下它显得银光熠熠,神秘莫测。 我感到自己老了,仿佛已到了垂暮之年。过去的风华岁月一去不再复返,我还没有真正年轻过就已经老了。 我停留在那里,手臂靠着栏杆,低垂着头,直到船拉响了汽笛,徐徐开动起来。我凝视着船和船埠之间的空隙渐渐加大,望着水面上的带状波纹越来越宽,目送着离我远去的英格兰。它越漂越远,不一会,随着夜幕的降临,它终于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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