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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利塔河畔摩斯特到索卡尔(1)


  卢卡什上尉在十一先遣连办公室踱来踱去,心情十分烦躁。这是连队营房里一个光线阴暗的小房间,是用木板从过道里隔成的。办公室里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罐煤油和一块床垫。

  军需上士万尼克站在卢卡什上尉面前。他在这间办公室里编造士兵军饷花名册,结算士兵伙食账目,总之,他是全连的财政部长,整天都呆在这里,晚上也睡在这里。

  门口站着一个大胖子士兵,留着一脸浓密的大胡子,活象克拉科诺什(克拉科诺什是神话传说中的山神,住在克拉科诺什群山中。),这就是给上尉新调来的勤务兵巴伦,入伍前原是捷斯基克隆洛夫地方的磨坊主。

  “你可真给我找了一个出类拔萃的勤务兵,”卢卡什上尉对军需上士说,“衷心感谢你送给我这样一份意外的礼物!头一天派他到军官食堂替我领午饭,他在路上就吃去了一半。”

  “怪我洒了点儿,”那彪形大汉说。

  “好,就算是你洒了,也只能把汤或者肉汁洒了,总不能把红烧肉也洒了吧。可是你给我带回来的那块肉只够盖住一块小指甲。还有,你把苹果烤肉卷弄到哪儿去了?”

  “我……”

  “赖是赖不掉的,是你吃掉了!”

  卢卡什上尉讲最后那句话时,神色是那么严厉认真,巴伦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我已经问过伙房,知道今天午饭吃的什么了。是肝泥丸子汤。你把丸子弄到哪儿去了?是在半道上把它捞出来吃了吧。还有牛肉和酸黄瓜。你把它怎么处理了?也被你吃掉了。两块红烧肉,你只给我拿来半块,对不对?两块苹果烤肉卷,哪儿去了?也给你吃了,你这头坏透了的脏猪!你说啊,你把苹果烤肉卷弄到哪儿去啦?什么?掉到泥里去了?你这该死的混蛋,你能把那掉苹果烤肉卷的泥巴地指给我看吗?什么?当时恰巧有一条狗跑来把它叼走啦?我的上帝,我的耶稣基督!我真想扇你几耳光,把你这张嘴脸打得肿成个大水桶。吃了还不认账,你这脏猪!你知道谁瞅见你了吗?军需上士万尼克。他亲自来对我说:‘报告,上尉先生,你的那头馋猪巴伦在吃你的午饭啦。我从窗口往外面一望,看见他一个劲儿正往嘴里塞,好象一个礼拜没吃过东西似的。’我说,军需上士,你真的不能给我找一头好一点的牲口来代替这兔崽子吗?”

  “报告,上尉先生,我觉得巴伦是咱们先遣连里最老实的士兵哩。他是个榆木疙瘩,刚刚学完的枪法他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要是给他一杆枪,他准会闯祸。上回练习射击时,他差点儿把旁边一个人的眼睛射着了。我想,象勤务兵这类差事他总该干得了吧。”

  “每天都把他长官的那份午饭吃掉!”卢卡什上尉说。“仿佛他自己那份口粮还不够他吃似的。喂,现在,我想,你该已经吃饱了吧?”

  “报告,上尉先生,我老觉得饿。谁要剩了块面包,我就拿香烟跟他换来吃,可还总是不够,我天生就是个大肚汉。我总以为我现在该吃饱了,可是没有!过了一会儿,又象好久没吃饭似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您听,这鬼肚子又叫起来了。有时候我以为的确是够了,再也吃不下什么了。可是不!一瞅见谁在吃东西,或者只要闻到点香味儿,我的肚子马上就象灌过肠。洗过胃似地饿得要命,恨不得将一把铁钉子咽下去。报告,上尉先生,我已请求配给我两份口粮,为这事儿我在布杰约维策找过团的军医官,他不但没批给我两份口粮,反而给我开了三天病号饭,一天只给我一小碗清水汤喝。他说:‘我叫你小子饿个够,你只要再来一次,我准叫你离开这儿时变成一块干木片儿。’上尉先生,我不但看见什么好吃的,就是瞅见一般能吃的东西,我都馋得难受,直流口水。上尉先生,我求求你批给我两份口粮吧!如果不给肉,至少给我两份主食:土豆。馒头片,再给一点儿煮肉汁,肉汁总会有一点儿剩的……”

  “好啦,我把你这番厚脸皮的话听完啦,巴伦!”卢卡什上尉回答说。“军需上士,你什么时候见过象他这么厚脸皮的士兵吗?把我的午饭给吃了,还想要我批给他两份口粮。我叫你尝尝味道,让你饿个够,巴伦!”

  “军需上士,”他转过身对万尼克说,“你把他带到魏登霍费尔班长那里去,让班长在发红焖牛肉的时候把这家伙绑在伙房门外的院子里,绑他两个钟头。绑的高度要恰好让他脚尖着地,并且看得见锅里焖肉的情景,你让他们这么办:等伙房里分发红焖牛肉时,还要把这混蛋绑在那里,让他馋涎直流,象饿狗见了香肠铺一样。告诉伙夫,把他的一份分给别人。”

  “是,上尉先生。巴伦,咱们走吧。”

  他们正要走开时,上尉在门口把他们拦住了,眼睛盯着吓坏了的巴伦的脸,得意洋洋地说:“这一下可美了你啦!巴伦,祝你好胃口!你要是再敢偷嘴,别怪我不客气,把你送到战地军法处去。”

  当万尼克回来报告说:巴伦已给绑上了时,卢卡什上尉说:“你是了解我的,万尼克,这种事儿我本来是不愿意干的,可又没办法。第一,你得承认,就是一只狗的骨头被抢走了,它也要汪汪叫几声呀。我不愿意身边有这么个下贱的东西。第二,绑了巴伦,这样做对全连在道德上和心理上都有很大的教育意义。近来弟兄们一派到先遣营,想到明天或者后天就得上前线,他们就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卢卡什上尉神色疲惫。有气无力地接着说:“昨天举行夜间演习时,我们应当朝着糖厂后面的志愿兵军校行进。第一排是前锋,因为是我亲自领着,在公路上行进时还算是保持着安静;第二排是左翼,应当在糖厂附近散开,执行巡逻任务,可是他们象郊游归来似地走着,有的唱歌,有的跺脚,吵得连营房里都听得见。第三排的任务是右翼,勘察森林附近的地形。这一排离我们有十分钟的路程,可是就连这么远也能看见这些小子在抽烟:到处是火光点点。第四排本是后卫,天晓得是怎么回事,它突然出现在我们前锋的前面,因此被我们当成了敌军,我只得在朝着我们挺进的我方后卫面前退下来。这就是我接手的十一先遣连的情况。我拿这个部队有什么办法!真上了火线,他们会是个什么样儿呢?”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卢卡什上尉祈祷似地合着手,神情苦恼,鼻子尖儿翘得老高。

  “上尉先生,您就别为这些事儿难过了,”军需上士万尼克竭力安慰他说,“别伤这份脑筋。我已经呆过三个先遣连了,全都是这么个德性,得改组才成。所有这些先遣连都是一模一样,哪个也不比您这个连好些,上尉先生。最坏的要算九连。从连长到士兵一起都送上门去当了俘虏。我算是保全了性命,因为那次我正好到团里去为我们连领罗姆酒和葡萄酒,他们没等我就出发了。”

  “您不知道吗,上尉先生,您刚才说的那个后卫队,在最近一次夜间演习的时候,一个志愿兵教导队迂回咱们连,可是迷了路,竟朝聂齐德尔湖(在匈牙利境内。)开去,走到拂晓时陷进了沼泽地。这支部队是扎格纳大尉亲自率领的哩。要不是天亮了,他们准会一直走到绍普隆去的!”津津乐道这类事情的军需上士接着用神秘口吻说;这类事儿没一件不在他注意之中。

  “您知道吗,上尉先生?”他说,暧昧地对卢卡什眨眨眼,“扎格纳大尉先生就要升任我们先遣营的营长啦!据参谋部军需官黑格纳说,起先是想让您当营长的,因为您是我们这儿资格最老的军官,可是后来好象是师部有命令给旅部,任命扎格纳大尉当营长。”

  卢卡什上尉咬了一下嘴唇,点燃一枝烟。这事儿他早已知道,而且认为这样对待他是不公道的。扎格纳大尉已经两次越过他晋升了。可是他只说了一句:“不关扎格纳大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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