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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匈牙利大地上行进(13)


  《小罐与科学》诗集的作者咬咬嘴唇,就去当军医了。

  几经证明,他对伤病士兵特别宽厚,尽量延长他们的住院期限。赶上大兴口号”不躺在医院,宁死于战壕!……不死于医院,宁可上前方“的时节,费尔费大夫就被派到十一先遣连,开往前线去了。

  营里的正式军官们瞧不起他;后备军官们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跟他往来,生怕接触多了会更加加深自己与正式军官之间的鸿沟。

  扎格纳大尉对于这位过去在长期留级期间已经伤了许多军官(指决斗时用剑刺伤对方。)的医学学士自然更是傲气凌人。当”战时医生“费尔蒂打扎格纳身边走过时,后者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跟卢卡什上尉聊着诸如布达佩斯附近出产南瓜一类毫无意义的事儿,卢卡什上尉说的是:他在士官学校三年级学习的时候,曾经同几位”老百姓“出身的同学到斯洛伐克去过一趟。找到一个福音堂牧师。斯洛伐克人,那人请他们吃带南瓜配菜的红烧肉,然后又给他们斟葡萄酒,嘴里说着:

  南瓜配猪肉,
  再加葡萄美酒。

  卢卡什却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

  “在布达佩斯,我们没啥好看的,”扎格纳大尉说。“根据行军计划,我们在这儿只停两个小时。”

  “我觉得,车子在挪动,”卢卡什上尉说。“我们快到转运站Transport-Militr-Bahnhof(德语:军用列车站。)了。”

  “战时医生”费尔费正打旁边走过。

  “算不了一回事,”他微笑着说。“应该提醒那些一心想当军官。在布鲁克时还在军官俱乐部炫耀自己的战略历史知识的先生们,一次把他妈妈寄到战地上来的一大包甜食吞吃光是危险的!士官生比勒自己坦白说,从列车开出布鲁克算起,他已经吃了三十块奶油蛋卷,每到一站就只喝开水。大尉先生,不禁使我想起席勒的诗:《Wer sagt von》(德语:《谁说……》。)。”

  “我说,大夫,”扎格纳大尉打断了他的话,“这里谈的不是席勒。士官生比勒究竟怎么啦?”

  “战时医生”费尔费冷冷一笑说:“候补军官,贵营的士官生干脆拉了一裤裆……。这既不是霍乱,也不是赤痢,只是一般的拉稀拉了一裤子。贵营的候补军官先生白兰地喝过了量,就拉了一裤子……不过,不喝白兰地,大概也会拉一裤子的,因为他吃家里寄来的奶油蛋卷吃得太多了……简直是个小孩子……据我知道,他在军官俱乐部总是只喝四分之一公升,他是个禁酒主义者。”

  费尔费大夫吐了一口唾沫。“他总是买林茨城的点心吃!”

  “这么说没什么要紧吧?”扎格纳大尉反问道。“可出了这么件事儿……总是……万一消息传出去……”

  卢卡什上尉站起来,对扎格纳大尉说:“我对这样的排长实在是太多谢了!”

  “我帮他治了治,”费尔费说,并没收敛笑容,“下一步就请营长处理吧,营长先生。我准备把士官生比勒转给地方军医院,开个证明,说他得了痢疾。恶性痢疾……需要隔离。士官生比勒会住进传染病室……”

  “这肯定是最好的出路,”费尔费带着同样神秘的笑容接着说,“或叫拉了一裤子的士官生,或叫得了痢疾的士官生,二者必居其一……”

  扎格纳大尉把脸转向他的朋友卢卡什,打着十足的官腔说:“上尉先生,你们连的士官生比勒得了痢疾,让他留在布达佩斯治病吧。”

  扎格纳仿佛觉得费尔费笑得喘不过气来了,可是当他瞥了这位“战时医生”一眼时,发现他脸上有一种罕见的若无其事的表情。

  “那么一切都办妥了,大尉先生,”费尔费平静地说,“候补军官……”他把手一挥说:“谁得了痢疾,都是一拉一裤子。”

  于是,勇敢的士官生比勒就被送进了新布达的军人传染病院。

  他那条满是屎尿的裤子就在世界大战的漩涡中丢掉了。

  士官生比勒关于伟大胜利的幻想被禁锢在传染病院的一间病房里了。

  当士官生比勒得知自己得了痢疾时,他确实高兴之至。

  为皇上效忠,负伤还是患病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在医院里他又碰到了一点小麻烦:因为所有痢疾病患者的病房都挤满了,他们便把士官生比勒转到霍乱病房。

  参谋部一位匈牙利族的军医让士官生洗过澡之后,在他腋下塞了一支体温表,一量体温,直摇头说:“三十七度!患霍乱最不详的迹象是体温急速下降。病人表情冷漠……”

  士官生比勒的确毫无动感情的迹象。他异乎寻常地安静,反复念叨着:反正都是为皇上而受苦。

  军医又让护士把体温表塞进士官生比勒的肛门。

  “霍乱后期,”军医作了确诊。“这是后期症状。极度虚弱,病人对周围毫无反应,神志不清。在临死前的痉挛中微笑。”

  当别人给士官生比勒的肛门里塞进温度计时,他俨然象位英雄。在这种摆布下,他确实如同殉道者一般微笑着,连动都不动一下。

  军医暗自思忖:“虚脱,这是霍乱病患者渐渐死去的征兆。”

  军医又问一个匈牙利卫生兵,士官生比勒在澡盆里是不是还腹泻过。

  军医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望了望比勒。霍乱病患者如果突然停止腹泻与呕吐,这就同前述的迹象一样,是患者临死前几小时的症状。

  士官生比勒被脱得精光,在温水盆里洗过身,然后一丝不挂地被抬到床上,他觉得很冷,牙齿作对儿厮打,全身起鸡皮疙瘩。

  “你瞧,”军医用匈牙利语说,“牙齿直打颤,四肢冰凉。没救了。”

  他弯下腰来对士官生比勒用德语说:“Also wie geht,s?”(德语:“您觉得怎样?”)

  “S-s-se-hr-hr-gu-gu-tt.”(德语:“很—很—很—很好—好。”)士官生比勒敲着牙齿说。“ei-ne De-deck-ke!”(德语:“给我被—被—被子。”)

  “他的神志时而模糊,时而清醒,”军医又用匈牙利语说。“他身体消瘦。嘴唇和手指甲本来是应该发乌的,象这种患了霍乱而嘴唇。指甲没有发黑就死去的病例,我已经碰到第三个了……”

  他又对士官生比勒俯下身来,用匈牙利语接着说:“心跳听不见了……”

  “给给给……我……被……子,”士官生比勒冻得直哆嗦地请求说。

  “他刚才说的话就是遗言了,”军医用匈牙利语对医护下士说。“明天把他和柯赫少校一道埋掉。他马上就会失去知觉的。他的死亡证在办公室吗?”

  “可能在那里,”医护下士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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