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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野蛮人选择的隐居地是耸立在帕特南和爱尔丝特之间的小山顶上的一座旧灯塔。那建筑物是钢骨水泥做的,目前情况依旧良好。野蛮人第一次探索这地方时曾经嫌它太舒服,文明到了几乎奢侈的程度。但他向自己保证一定要以更加严格的自律和更加脱胎换骨的涤罪进行弥补,以此安抚自己的良心。他在隐居地的第一夜故意没有睡觉,只是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跪在地上祈祷,时而向有罪的克劳狄斯曾向它乞求饶恕的天庭祈祷;时而用祖尼语向阿沃纳微罗那祈祷,时而向耶稣和普公祈祷,时而向他的守护生灵鹰隼祈祷。他不时地平伸了双臂,好像上了十字架,许久许久不动,伸得胳臂生疼,越来越疼,疼得发抖,难以忍受。他平伸着手,自愿上了十字架,同时咬紧牙关,痛得汗流满面。“啊,饶恕我吧!啊,保佑我纯洁!帮助我善良!”他一再地说,直到痛得几乎昏死过去。

  到了早上,他觉得已经取得了在灯塔里居住下去的权利;尽管那里大部分窗户还有玻璃,而从平台上看出去景色也太美丽。让他选择灯塔的理由几乎立即引导他走上了另外一条路。他选择到那儿去居住,因为那儿有十分美丽的景物,因为从他那有利的地位看去,似乎可以看见神灵的圣体。可是他是什么样的人,竟然得到如此的娇惯,可以每时每日欣赏如此的美景?他是什么样的人,竟然可以与上帝的圣体生活在一起?他是只配居住在肮脏的猪圈或是地下的黑洞中的。因为长夜的煎熬他的身子仍然僵硬,余痛也还在,也正因此他才觉得良心稍安了。他爬上了塔楼的平台,向旭日东升的光明世界望去:他已经重新获得了在这里居住的权利。北方的景色由野猪背蜿蜒的白里质群山包围。群山东尽头的后方矗立着七座摩天大楼,那就是纪尔福德。野蛮人一见那些大楼便不禁苦笑;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必须与它们和谐相处,因为到了晚上不是它们那些几何图形的星星快活地眨眼,便是它们在泛光的照耀下,像发光的手指指向深杳神秘的天空。那手势的意义在全英格兰除了野蛮人之外恐怕是谁也体会不到的。

  帕特南就在峡谷里,在野猪背与他的灯塔所在的小山之间,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九层楼,有圆柱形粮仓,有一个家禽场和一个小小的维他命D工厂。灯塔南面是长满石南的漫长的缓坡,地势渐渐降下去,跟一串池治连在一起。

  池沼以外的森林后矗立着一座十四层的爱尔丝特大楼。红鹿头和塞尔波恩在朦胧的英格兰空气里若隐若现,把眼光吸引到浪漫的蓝幽幽的远方。但是吸引野蛮人到他的灯塔来的还不仅是那远景;迷醉他的还有这儿的近景。这森林,这大片大片的石南丛和黄色的金雀花,还有那一片片苏格兰枞树和榉树掩映的闪光的池塘,池塘里的睡莲和一丛丛的灯心草——这些都非常美丽,对习惯于美洲荒漠的枯寂的眼睛它们都是惊人的。何况还有孤独!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没有见到过一个人影。灯塔距离切林十字架只有一刻钟的飞行距离;但是这个苏瑞郡的荒原却比马尔佩斯的群山还要荒凉。人群一批批离开伦敦,却只是去玩电磁高尔夫或是网球。帕特南没有高尔夫球场;最近的瑞曼球场也远在纪尔福。这儿唯一能够吸引人的东西是野花烂漫的景色。既然没有好的理由来此,所以这儿就没有游人光顾。开初的日子野蛮人过着孤独的生活,没有受到干扰。

  约翰初到伦敦时领了一笔个人的零用钱,那钱大部分已花在了装备上。离开伦敦之前他买了四条人造毛毯子、粗绳、细线、钉子、胶水、几件工具、火柴(不过他打算到时候就做一个取火钻)、罐子、盘子、二十四袋各类种子和十公斤面粉。“不,不要合成淀粉和废棉代面粉,”他曾经坚持,“尽管那要营养一些。”可是遇见泛腺体饼干和加了维他命的代牛肉时他却在老板的劝说前让步了。现在望着这些罐头他又强烈地谴责起自己的软弱来。可恨的文明产品。他下了决心即使挨饿也不吃那些东西。“那对他们会是一种教育。”他报复地想道。可那对他也会成为一种教育。

  他数了数钱,他希望剩下的几个钱能够让他度过冬天。到了明年春天地菜园里的产品就足够让他独立于外部世界了。同时,猎物总是有的。他看见过很多兔子,池塘里还有水鸟。他立即开始做起弓箭来。

  灯塔旁边就有白杨树,还有一整林子的樟木,满是直得漂亮的枝条,是做箭杆的好材料。他从砍倒一株小白杨开始,砍出六尺没有分权的树干,削去树皮,然后照老米季马教他的样子,削掉树皮,一刀一刀削掉了白色的木质,削出了一根和他自己一样高的棍子。当中粗些是为了结实,两头细些是为了灵活方便。工作给了他极大的乐趣。他在伦敦度过了几周游手好闲、无事可做的日子,需要什么只需按一下按钮或是拉一拉手柄。现在做起需要技巧和耐心的工作来竟纯粹是一种享受了。

  他差不多把根棍子削成了弓体,忽然意识到自己唱起歌来了,吃了一惊。唱歌!他仿佛从外面回来,突然撞上自己在干着坏事而且现场拿获了,不禁惭恧得满脸通红。他到这儿来毕竟不是为了唱歌和享受,而是为了不让文明生活的垃圾继续污染他的;是为了清洗污秽,弥补过失,积极进行弥补的。他惶惑地意识到,在他沉溺于削制弓体的时候,竟然忘记了自己发过誓要随时记住的东西——可怜的琳妲,自己对妲那凶狠的冷酷,还有那些在她死亡的神秘环境里像虱子一样爬来爬去的讨厌的多生子。他们的存在不仅侮辱着他的哀伤和悔恨,而且侮辱了神明。他曾经发誓要记住这些,而且要不断做出补偿。可现在他却在削制弓体的时候竞唱起歌来了,的确唱了……

  他进了屋子,打开齐末盒,放进了一些水,在火上煮了起来。

  半小时以后,从帕特南同一波坎诺夫斯基小组来的三个德尔塔减农民到爱尔丝特去,偶然看见一个年轻人在山顶上废弃的灯塔外面,光着上身,用一根打结的绳子鞭打着自己。背上横着猩红的鞭痕,一条条鞭痕滴着缕缕的鲜血。卡车司机在路边停了车,跟他的两个同伴一起搭拉了下巴,盯着看这个罕见的奇景。一、二。三,他们数着。打到第八鞭年轻人停止了自我惩戒,跑到树林边去,猛烈地呕吐起来,呕吐完了,回来又抓起鞭子狠打。九、十、十、十二……

  “福帝!”驾驶员低声说,他的弟兄们也有同感。

  “福帝呀!”他们都说。

  三天以后,记者来了,像兀鹰落到了尸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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