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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外面很黑。岳父和女婿相隔两步,彼此却看不见。窗内的一道灯光从他们背后住宅的一个角落里射入峡谷。在这道光柱中,沐浴在潮湿清凉空气中的树丛、树木以及其他一切看不清的东西,变得膜增俄俄。亮光没照着谈话的人,更加深了他们周围的黑暗。

  “明天早上得看看他们打算让我们住的地方,如果能住人,我们就马上动手修理。等我们把住的地方整理好了,他也解冻了。那时,我们就要不失时机地翻畦了。我听见他在谈话中好像答应给我们点马铃薯种。是不是我听错了?”

  “他答应了,答应了。还有别的种子。我亲耳听见的。他让我们住的地方,咱们穿过花园的时候我看见了。您知道在什么地方吗?正房后面被尊麻遮住的那几间房子。木头造的,可正房是石头盖的。我在大车上还指给您看来着,记得吗?那儿开畦才好呢。那里曾经是花圃。我从远处觉得是那样。也许我看错了。还得修一条小路,旧花坛的土地一定上足了肥,腐殖质非常丰富。”

  “我不知道,明天看看再说。地上准长满了杂草,像石头一样硬。房子周围大概有个菜园。也许那块地方保留下来了,空闲着。明天就全清楚了。早上还会有霜冻。夜里一定有寒气。我们已经抵达了,多大的福气啊。为此我们应该互相祝贺。这儿不错。我喜欢这儿。”

  “这儿的人非常可爱。特别是他。她有点装腔作势。她对自己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她不喜欢自己身上的什么东西。所以,她要噪噪不休地说那些过于殷勤的废话。她好像急于把你的注意力从她的外表上引开,免得产生不利于她的印象。就连她忘记摘掉帽子,把它背在背后,也不是出于粗心大意。这样对她很相称。”

  “咱们进屋吧。咱们在这儿呆的工夫太长,主人会见怪的。”

  主人们和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正在灯火明亮的餐厅里,坐在吊灯下的圆桌旁喝茶。岳父和女婿到他们那儿去的时候,穿过管家漆黑的书房。

  书房的墙上有一扇同墙一样宽的窗户,是用一整块玻璃镶成的,正好耸立在一道峡谷的上边。从这扇窗口可以鸟瞰远方峡谷外的平原。瓦克赫拉着他们从这里经过的时候,天还没有黑,医生就注意到这个窗口了。窗前摆着一张同墙一样宽的桌子,不是供设计师就是供绘图员使用的。桌上横放着一支枪,枪的左右两边空着很大的一块地方,足以显得桌子之宽了。

  现在,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经过书房的时候,又注意到视野开阔的窗户,桌子的宽大和它的位置,陈设华丽的房间的宽阔。当他和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走到饭厅茶桌跟前的时候,他首先向主人表示惊叹的是:

  “你们这儿太好了。您有一个能促使人劳动、激励人工作的多么好的书房啊。”

  “您愿意用玻璃杯还是茶杯?喜欢淡点还是浓点?”

  “尤罗奇卡,你瞧阿韦尔基·斯捷潘诺维奇的儿子小时候做的立体镜多好啊。”

  “他到现在也没长大,还没成熟,尽管他为了苏维埃政权从科木奇手里夺回了一个又一个地区。”

  “您说什么?”

  “科木奇。”

  “什么是科木奇?”

  “这是为了恢复立宪会议权力而作战的西伯利亚政府的军队。”

  “我们整天不停地听到对令郎的夸奖。也许您真能以他为骄傲。”

  “这些是乌拉尔的风景照片,是双重的,立体的,也是他的作品,是他用自制的镜头拍摄的。”

  “小饼里摘了糖精吧?饼干真出色。”

  “嗅,哪儿是啊。这么偏僻的地方,哪儿来的糖精?纯粹的白糖。我刚才还从糖罐里给您往茶里加了糖呢。您难道没看见?”

  “对了,真没看见。我欣赏相片来着。菜好像是真的?”

  “花茶,自然是真的了。”

  “从哪儿弄来的?”

  “有那么一种魔术台布,一铺上它就什么都有了。一个熟人,当代活动家,信仰非常左,是个省经委会的正式代表。从我们这儿往城里运木头,靠这点交情送给我们米、黄油和面粉。西韦尔卡(她这样叫阿韦尔基),西韦尔卡,把糖罐推到我跟前来。现在请回答我一个问题:格里鲍耶阳夫是哪一年逝世的?”

  “他好像生于一七九五年,但哪一年初被打死的就记不清了。”

  “再来点茶?”

  “谢谢,不要了。”

  “现在有这么个问题。告诉我,奈梅亨和约是哪一年和在哪几个国家之间签订的?”

  “得啦,列诺奇卡,别折磨人啦。让他们消除消除旅途疲劳吧。”

  “现在我想知道放大镜一共有多少种,影像在什么情况下是真实的和变形的,又在什么情况下是正的和倒的?”

  “您哪儿来的这么多的物理学知识?”

  “尤里亚金有位杰出的数学家。他在两所中学——男校和我们那儿上课。他讲得多好啊,多好啊!像上帝一样!有时候都嚼烂了才放进你嘴里。他姓安季波夫。同这儿的一位女教师结婚了。女孩子们都为他着了迷,全爱上他了。他自愿上了前线,从此就没回来,被打死了。有人说仿佛上帝的鞭子,上天的惩罚,这里的斯特列利尼科夫委员就是复活了的安季波夫。当然是神话了。不像真事。可是谁又说得准呢?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再来一杯吧。”

  瓦雷金诺

  到了冬天,尤里·安得烈耶维奇的时间多了,他开始记各种类型的札记。他在札记本上写道:

  多么美的夏天,夏天多美丽!

  这简直是魔术般的神奇。

  我问你,它为什么令我们念念不忘,

  这样地没有原因?

  从清晨到黄昏,为自己和全家工作,盖屋顶,为了养活

  他们去耕种土地,像鲁滨逊一样,模仿创造宇宙的上帝,跟

  随着生养自己的母亲,使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得到新生,创造

  自己的世界。

  当你的双手忙于使肌肉发胀的体力活儿的时候,当你

  给自己规定将报以欢乐和成功、体力适度的任务的时候,当

  你在开阔的天空下,呼吸着灼热的空气,一连六小时用斧子

  钦木头或用铁锹挖土地的时候,多少念头闪过你的脑海,在

  你的心里又诞生多少新鲜的想法!而这些思绪、揣测、类比,

  没记在纸上,转眼就忘了,但这不是损失,而是收获。用黑色的浓咖啡和烟草刺激衰弱的神经和想像力的城市中的隐士,你不会知道最强大的麻醉剂存在于真正的需要里,存在于强健的体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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