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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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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老大爷从外面回来,那是白天,他样子有些得意,但又有些心神不定。他带回一棵绿色的小草,很小心地把它放在粗糙的手心里,给阿列克谢看: “看见了吗?是我从田里弄来的。地里已化冻了,上帝保佑,秋播作物的幼苗看来没问题了。积雪很多,我看过了。如果我们的春播作物没有收成,那么秋播作物总会给我们一片面包吃吃。我去对娘儿们嚷嚷,让她们高兴高兴,她们真是太可怜了!” 从田里带来的那棵小绿草,给妇女们带来了新希望。她们特别像是春天里的一群乌鸦,在窑洞旁边哇呀哇呀地叫嚷起来。晚上,米哈依拉大爷搓了搓手,说道: “咦,我的那些长头发部长们的决议真不错。怎么样,阿辽哈?这儿的低洼地里有一片宽谷,耕种起来很吃力,有一个生产小组就用牛犁这块地。可我们总共只剩下六头小母牛,哪能耕种那么多地!第二个生产小组种的地比较高些、干燥些,这里用铲子和鹤嘴锄就可以了。要知道,我们挖菜园就是这样做的,会成功的。至于第三小组吗,她们的土地是在高高的斜坡上,那儿是沙地,也就是说,我们要准备一小块地种植马铃薯,而这是最容易的:我们可以让孩子们拿着铲子在那儿挖地,那些身体不好的娘儿们也去那儿。而在那边,看得出来,政府方面会帮助我们的。哦,要是没有,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自己会有办法的,我们不会留下一小块土地让它荒掉。谢谢,这里的德国人被赶走了,现在可以过日子了。我们的人民很有承受力,能承受住任何困难。” 老大爷好长时间不能入眠,在草褥上辗转反侧、叹着气、播着头,不住地哼着:“我的上帝,唉!”好几次从简陋的床板上爬下来,走到水桶跟前,把木勺弄得很响,听得见他咕嘟咕嘟地贪婪地大口喝着水,像一匹奔驰得筋疲力尽的马似的。最后,他忍不住了,用火石点着松明,捅了捅昏昏沉沉地睁眼躺着的阿列克谢。 “你睡了吗,阿辽哈?我一直都在想这个。怎么样?你知道,我一直都在琢磨这个。不错,我们老村子的一个广场上有一棵小橡树,大约是三十年前,正赶上尼古拉战争的时候,它被雷劈了,树梢被削掉了。可是,这棵小橡树很结实,对了,它的树根有很强的生命力,树汁很多。它往上长不出来了,就在旁边长出幼芽。你瞧瞧,现在它又长成了枝叶繁茂的华盖……我们的帕拉夫尼也是这样的……只要阳光能照射到我们,地里能产粮,有我们自己的政权存在,我们呀,阿辽哈老弟,五年左右我们就可以恢复原貌,就能重新建设起来!我们有很强的生命力。啊—啊—啊,祝你健康!还有,祈求战争早点结束!祝愿打败他们,然后我们大家共同为事业奋斗!哎,你认为怎么样?” 这一夜,阿列克谢开始感到不舒服。 老大爷给他洗的澡,使他的肌体兴奋了起来,脱离了麻木的、逐渐在恶化的状态。他立刻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无力和极度的疲惫,双脚疼痛起来。他在迷迷糊糊中讲着胡话,在垫褥上翻来覆去,呻吟着,牙齿咬得咯咯响,一会儿喊人,一会儿骂人,一会儿又要着什么。 瓦尔瓦拉抱着腿,把下巴放在膝盖里,圆圆的大眼睛悲哀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忧郁,整夜守在他身边。她把一块布用冷水浸湿,一会儿给他放在头上,一会儿放在他胸部,给他盖好他不断扔开的那件皮袄,同时想念着自己的丈夫——他在千里之外,不知道被战争烽火引向了哪里。 天刚亮,老头子就起来了。他看阿列克谢已安静下来了,并且昏睡着,就跟瓦利亚悄悄地说了几句话,然后便准备上路。他把一双大套鞋套在毡靴上,那双套鞋是用汽车胎做的。他又用韧皮带子紧紧地束了上衣,拿起被双手磨得发亮的刺柏手杖,这手杖在老头子出远门时一直陪伴着他。 他跟阿列克谢一句话也没讲,就走了。 17 密列西耶夫就在这种状态中躺着,甚至主人不见了他也没有发觉。整个第二天他是在昏迷中度过的,到第三天他才清醒。当时,太阳已升得很高,一束密集的明亮阳光从天花板上的天窗里射进来,透过炉灶上的蓝灰色的层层烟雾,径直照到阿列克谢的双脚上。可是,这阳光非但没有驱散黑暗,反而使窑洞更昏暗了。 窑洞里空空的。瓦利亚低低的、略带沙哑的声音,透过门从上面传下来。她大概是在忙着什么事,同时唱着一支古老的歌曲,它在这带林区里很流行。这支歌唱的是一棵孤零零的山梨树,它很忧郁,幻想着怎样才能移到橡树跟前。后者也是孤零零的,离它不很远。 阿列克谢以前多次有幸听到这首歌曲。那些从郊外来平整打扫飞机场的女孩子,成群结队快乐活泼地唱的就是这首歌。他喜欢那忧伤、缓慢的旋律。不过,以前他不曾思考过这歌词的意义,因此,在忙碌的战斗生活中,它们在耳边滑了过去。而现在当它出自这位大眼睛少妇的嘴里时,这些歌词却充满了如此的情感,饱含着真正的女性忧伤,是那样强烈,这已超出了歌词本身。这样,阿列克谢马上就深刻领会了旋律的全部深刻含义,也明白了瓦利亚——山梨树是怎么思念自己的橡树的: “……不过山梨树却不能 移植到橡树跟前, 看来,小孤儿, 要永远孤独地摇晃着……” 她唱了一遍,在她的歌声里可以感觉到真正伤心的泪珠。而等到这歌声停下来时,阿列克谢则想象出一幅情景:她此刻一定会是坐在某个地方,在树底下,沐浴着春天的阳光,忧郁的大圆眼里满含着泪水。他感到自己喉咙里堵得厉害,他想看看那些旧的来信,虽然已能把它们背下来。他想看看那位姑娘的照片——她长得苗条,坐在草地上。这些东西都在他军便服口袋里。他动了一下,想把手伸进军便服口袋里,但是手无力地落在垫褥上。一切又都在昏暗中浮动起来,那昏暗略带灰色,泛出明亮、亲切的圆圈。后来,在这片昏暗里、在沙沙地轻声响着的某些尖细的声音里,他听出来两个女人的声音:一个是瓦利亚的声音,另一个是听起来也很耳熟的老太婆的声音。她们在悄悄地说: “他不吃吗?” “哪儿能吃呀!……昨天嚼了一点点饼,真是一丁点,但又都吐了。这哪里能算是吃东西?牛奶倒是可以喝一点,我们就给他喝了。” “瞧,我现在就把鸡汤带来了……大概他心里想喝的是汤。” “瓦西里莎大婶!”瓦利亚惊叫起来,“难道……” “当然了,鸡汤,大惊小怪什么呢!正常事。摇摇他,把他叫醒,他或许会吃的。” 阿列克谢迷迷糊糊地听见这个谈话,他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瓦利亚就使劲摇他,既毫不客气又很高兴: “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醒醒!……瓦西里莎奶奶送来了鸡汤了!我说,你醒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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